余秋雨《世界戏剧学》简介(5)

时间:2021-08-31

  这么一算,倒推回去,这部问世于一九八三年春天的书稿,送到出版社的时间,再晚也不会晚于一九八○年。这也就是说,离否定“文革”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很近。

  在刚刚否定“文革”的时候就送过去了,那么,这部书的主体工程,只能完成于山河萧瑟的灾难岁月。

  这个灾难岁月对我来说更是怵目惊心,因为父亲被关押、叔叔被害死,全家衣食无着。

  如果进一步,把这部书的内容与灾难岁月作一个对比,那就更会发现,里边包含着一种今天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大胆。因为那场灾难,从开始到结束,都与“戏剧”密切相关。从历史剧《海瑞罢官》到八个“革命样板戏”,很多人的死亡和受难,只是因为说了几句与“戏剧”相关的话。有时,仅仅一句半句最平常的戏剧评论,就身陷囹圄,或命丧黄泉。而我,居然在汇集全世界的戏剧学,这实在是不要命的事情了。但是,我也就此证明,人类的极端性恐吓,有可能带来极端性勇气。

  六十八万字的书稿,每一句都与当时身边的极左言论背道而驰。我写的时候,并不是在批驳那些言论,如果这样,反倒抬举那些言论了。我自命的任务,是彻底鄙视它们,视它们为无物,判它们为无知。

  我写这部书的时候,当然没想到出版,因为我无法想象灾难的结束。我只希望,写完,厚厚几叠,用油布包起来,用麻绳扎起来,找一个无月的深夜,爬着竹梯塞在屋梁上面。不知今后哪个年月,让后人偶尔发现。

  正因为这样,当灾难出乎意料地过去,我和章培恒教授等人获得“全国戏剧理论著作奖”的时候,现场弥漫着一种英雄气氛。大家都不怎么讲话,只看着那些低声抽泣的早已离世的获奖者家属。大家选我代表所有的获奖者发言,我分明记得,北京的那个冬天,冷得清奇蚀骨。  在严寒中,我看着台下那几个还活着的获奖者,他们都抖抖索索,毫无壮士气息。我想,中国总是如此,最后守在城头宁死不屈的,历来是几个面无表情、体格瘦弱的文人。彪悍之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多少年后,当灾难已被彻底淡忘,彪悍之士终于出现了。他们天天展现着激烈的扮演,响亮的嗓门。

  但是,一些陈旧的书稿提醒年轻人,在历史的泥路边,除扮演和嗓门之外,还有一些掩掩藏藏、隐隐约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