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以来,散文显现繁盛的局面。这一时期,余秋雨凭借一本《文化苦旅》闯入散文领域,为人们追捧,受到了广泛的好评。但是当“苦旅”正盛的时候,学术界突然对余产生了质疑,并兴起了一阵“批余风”,对余秋雨散文创作的思想和艺术等各方面产生了质疑,对他的作品和人格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和议论,这就是名噪一时的“余秋雨现象”。
“余秋雨现象”折射出当代中国某种深刻悲哀
若干年前,余秋雨是我顶礼膜拜的作家。《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这两本书我读了好几遍,很多处作了密密麻麻的批记。一个文化人对于文化深入骨髓的热爱、呵护和咏叹,对文明被蹂躏成碎片撕心裂肺的痛惜,在他的文章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我的印象中,他就像文中那个默默地捡垃圾,没有抱怨意识也没有表演意识的孩子。“已经碎了,不怕再碎,但求碎得问心无愧。”那份悲壮与执着,使他成为我心中精卫填海般的文化英雄。
后来,余秋雨的书我几乎都买,像《行者无疆》、《霜冷长河》等等。但是,慢慢地我看得越来越少,翻翻就摆在书架上,那种沉重得透不过气的感觉逐渐淡了。是“一地鸡毛”的琐碎让我变得越来越平庸麻木了?我有些惘然。
再后来我也写点散文了,由于天资愚鲁,也由于我老是思考一些文化尊严之类的问题,写得很累也很慢。我当然没想过要学习余秋雨那种风格,那不是一般人能效仿的,但又欲罢不能,“中毒”太深矣。其间又读了一些谈论散文的文章,似有所悟。比如王安忆认为,散文“含有着重大的秘密,假如能轻易表白的,必定不会是连心连肉,只是些皮毛。因此,对于真正的散文来说,‘为什么要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舒婷在散文《露珠里的诗想》里也写到,“散文流的是血,小说流的是汗,电视剧流的是口水。”所以,一个作家很难接二连三写出好散文,哪有那么多重大秘密和连心连肉的东西?而余秋雨后来的文章,写得越来越轻松洒脱,没有《文化苦旅》那样投入。或许,我的漠然亦有几分道理。
但余秋雨毕竟是如日中天的文化名人,有人不无夸张地说,看报纸就可以排出他的活动日程表,所以总有关于他的报道跳进我的眼球。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他被从神坛上拉了下来,有人说他“抹着文化口红游荡文坛”,有人义正辞严地要求庭外“审判余秋雨”,也有人皓首穷经,引经据典,“石破天惊逗秋雨”,指出余文中百余个典故方面的毛病,极尽揶揄挖苦之能事。还有炒得沸沸扬扬的“二余之争”的另一个主角余杰,指责他是“文革余孽”,质问他“为什么不忏悔?”至于网上盛传的“余秋雨以自杀威胁《南方周末》不要发表揭露其文革历史真相的文章”事件,双方各执一词,更是扑朔迷离,令人莫衷一是。
我也对所谓的“余秋雨现象”进行过认真的思考。我不清楚余杰等人对余秋雨的指责基于怎样的事实和出发点,不敢妄言,但若论爱惜羽毛的余秋雨缺乏忏悔意识,正襟危坐,俨然高大全的光辉形象,想来没有冤枉他。在我看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余秋雨今天点评歌手大奖赛,明天为肚子里没几滴墨水的节目主持人出书捧场,为构建精神文明的大厦事无巨细呕心沥血,却失语于对当下深刻的审视和批判。如此圆滑世故,遑论达到鲁迅那种“把自己烧在里面”的境界?当然,一个作家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写什么和怎么写,那是他的自由。但过于人情练达,过于聪明和自我感觉良好,影响和阻碍了他更上一层楼。对于余秋雨这样的名家来说,在禀赋阅历和文化积累俱备的情况下,剩下的就是拼人格了,这应该不算苛求。
但另一方面,我又同情、理解余秋雨,也体谅他的某些无奈和难言之隐。读《苏东坡突围》、《嫉妒》、《小人》,其间蕴涵着余秋雨深深的慨叹。他在借古人的酒杯,浇胸中之块垒。可以想见,在一种缺乏游戏规则的文化氛围里,像他这样如日中天的名人,要经受多少风刀霜剑。读一些批判余秋雨的文章,里面隐藏的某种阴暗心理,让人像吃了苍蝇一般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勇气无情地解剖自己,让人看出“皮袍下的小”来?只怕口水就要淹死他。连“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鲁迅也说,他没敢说出全部的真话,因为他还要在这社会中居住,他不敢真的被这社会和伦常所开除。何况世事洞明的余秋雨?
严肃的批评与别有用心的辱骂搅成一锅粥,让人欲说还休的“余秋雨现象”,折射出当代中国某种深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