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自豪与自幸》原文

时间:2021-08-31

  每个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话,但至少该像童年。若是在都市的红尘里长大,不得亲近草木虫鱼,且又饱受考试的威胁,就不得纵情于杂学闲书,更不得看云、听雨,发一整个下午的呆。我的中学时代是在四川的乡下度过的,当时正是抗战时期,尽管贫于物质,却富于自然,裕于时光,稚小的我乃得以亲近山水,且涵泳中国的文学。所以每次忆起童年,我都心存慰藉。

  我相信一个人的中文根底必须深固于中学时代。若是等到上大学后才来补救就太晚了,所以,大一国文之类的课程不过虚设。我的幸运在于中学时代是在乡间度过的,而家庭背景和学校教育也适合学习中文。

  1940年秋天,我进入南京青年会中学,成为一名初一的学生。那所中学在悦来场,靠近嘉陵江边,因为抗战,才从南京迁去了当时所谓的“大后方”。虽然不能算是什么名校,但是老师教学认真。我的中文和英文的底子,都是在那几年打扎实的。

  高一那年,一位清朝的拔贡来教我们国文。他是戴伯琼先生,年已古稀,十足是四川人惯称的“老夫子”。冬天他来上课,步履缓慢,意态从容,常着长衫、戴黑帽,坐着讲课。至今我还记得他教周敦颐的《爱莲说》,如何摇头晃脑,用川腔吟诵,有金石之声。这种老派的吟诵,随情转腔,一咏三叹,无论是当众朗诵或者是独自低吟,对于体味古文或诗词的意境,最具感性的功效。

  因为戴老夫子的耆宿背景,我们交作文时就试写文言。凭我们这一手稚嫩的文言,怎能入夫子的法眼呢?幸而他颇客气,遇到交文言的,他一律给60分。后来我们死了心,写白话文,结果反而获得七八十分,真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