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牛蛙记》原文品读(6)

时间:2021-08-31

  第三年的夏天,之藩从美国来香港教书,成为我沙田山居的近邻,山间的风起云涌,鸟啭虫吟,日夕与共。起初他不开车,峰回路转的闲步之趣,得以从容领略。不过之藩之为人,凡事只问大要,不究细节,想他散步时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也只是得其神髓而遗其形迹,不甚留心。一天晚上,跟我存在他阳台上看海,有异声起自下方,我存转身去问之藩: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之藩讶然。

  “你听嘛,”我存说。

  之藩侧耳听了一会,微笑道:

  “那不是牛叫吗?”

  我存和我对望了一眼,我们笑了起来。

  “那不是牛,是牛蛙,”她说。

  “什么?是牛蛙。”之想吃了一惊,在群蛙声中愣了一阵,然后恍然大悟,孩子似地爆笑起来。

  “真受不了,”他边笑边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单调的声音!牛蛙!”他想想还觉得好笑。群蛙似有所闻,又哞哞数声相应。

  “这种闷沉沉的苦哼,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存说,“可是你听了却又可笑。”

  “不笑又怎么办?”我说,“难道跟它对呼吗?其实这是苦笑,莫可奈何罢了。就像家里来了一个顽童,除了对他苦笑,还有什么办法。”

  第二天在楼下碰见之藩,他形容憔悴,大嚷道:

  “你们不告诉我还好,一知道了,反而留心去听!那声音的单调无趣,真受不了!一夜都没睡好!”

  “抱歉抱歉,天机不该泄漏的。”我说,“有一次一位朋友看侦探小说正起劲,我一句话便把结局点破。害得他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气得要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