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莺莺传》看元稹的感情世界(2)

时间:2021-08-31

  二 元稹始乱终弃的矛盾心理

  唐传奇一开始以张生本人的话语将他定位于“真好色”“非忘情者”,当一见到“颜色艳异,光辉动人”的远房表妹崔莺莺时,他即一见钟情,难以自持,高卧东窗患起相思病。在乍忧乍喜、待月西厢之时,温柔多情的莺莺小姐亦抵挡不了自己的意乱情迷,脱下矜持自重的少女闺范,抛却礼教的陈规戒律,而自荐枕席,托身张生。张生情和欲兼得后,便以上京赶考为由,冷落了莺莺,进而抱定了情断义绝、始乱终弃的决心,不仅将“尤物”“妖孽”等字眼冷酷无情地冠于莺莺头上,更堂而皇之地以“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来为自己的退步抽身、抛弃莺莺作解释。张生重情也深,痴情也真,其绝情也狠。然而,张生果能弃绝前情?当二人各自嫁娶后,张生依然念念不忘莺莺,求见莺莺之心切,“怨念之诚,动于颜色”,其难以忘情也如此。传奇中没讲明张生抛弃莺莺的真实理由,从莺莺写给张生的信中,似乎是张生因与莺莺擅自定情,未经媒妁之言、父母恩准以及六礼之聘,而先有夫妻之实、云雨之欢,违背了封建礼教,“致有自献之羞”,所以张生将责任全部推给崔莺莺,并能够堂而皇之地脱身。然而,张生自以为高明的“忍情”和始乱终弃、另结他姻的“善补过”,不仅没获得读者的赞同,却在中国文学艺术形象中一直扮演着负心郎、薄幸汉的角色而为后人所詈骂。

  现实中的元稹抛弃了莺莺,另娶了韦尚书的女儿韦丛。为自避风流艳事,又按捺不住曾经猎奇逐艳的洋洋得意,他假张生之名写一己之风流,并以旁观者清的故作姿态对张生之始乱终弃加以评论道:“予尝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之者不为,为之者不惑。”可见,他对张生的“善补过”是持肯定态度的。他站在张生等风流文人的立场,以莺莺为“妖孽”“不妖其身,必妖于人”,警戒他们不要为红颜而招祸。这里元稹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冷漠理智的审判官姿态对受害者无情地讥讽嘲弄,对肇事者反而给予同情,他似乎高高凌驾于情感之上,作着最神清智明的评判。然而,反观他于结构《莺莺传》中所投注的那股难以按捺的款款深情,他以诗一般美丽的语言和杳渺迷离的意境描绘出的莺莺的幽婉多情、兰质蕙心,以及全篇弥漫着浓重的凄美哀艳的悲剧氛围和作者依稀透露出的对莺莺红颜薄命的悲叹,这些都能让细心的读者体悟到作者难以掩饰的对莺莺曾有过的和依然深藏于心的缕缕真情。他将这份真情不由自主地化入悲情的叙述语言中,与自己的悲剧主人公同悲咽、共忧患。他饱蘸着感情这样描绘着:

  “大略崔之出人者,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qie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君尝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抚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唏嘘。张亦遽止之。投琴,拥面,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明旦而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