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3)

时间:2021-08-31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我们可能还记得徐志摩的名诗《偶然》中的最后三句: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效的光亮!

  显然,这三句诗强调的不是“忘却”,而是“铭记”,自己对偶然邂逅的一段美好时光难以忘怀,希望对方也记住这段缘情;语气以退为进,似轻实重,表面上故示豁达,实际上却隐寓着留恋。这可谓是“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这是一种艺术的而非科学的、

  是间接的而非直接的表达方式。诗人或艺术家总是尽量隐蔽情感和思想,不让它们站出来“直接”说话,而是让它们隐寓在诗人为其创造的种种意象和设置的层层矛盾中,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地“间接”表现出来。在《翡冷翠的一夜》这首诗里,我们将看到诗人是怎样“间接地”而不是“直接地”表现抒情主人公——一弱女子错综复杂、变幻不定的情感思绪的。

  诗一开始就切入抒情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爱人的行期应该是早已决定了的,对这本没有什么可疑问的,但这女子心里并不愿意爱人离她而去,也不相信爱人真的忍心离她而去。这样,外在的既定事实同女子的内心愿望形成“错位”,产生了对不是猝然而至的行期却感到突然的心理反应。“那我,那我,……”这是一句未说完的话,它的意思应是“你走了,那我怎么办?”但如果这样说,就缺乏一种诗意,也欠缺含蓄,不能揭示这一弱女子复杂的心理活动。这里用重复和省略号,很好地传达出女子喃喃自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心理状态。“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这是因留不住爱人而说的“赌气”话,女子心里仍在嗔怪爱人,她明知爱人是不可能忘记她的,却偏这么说,言外之意自然是要爱人记住她。但不管怎样,爱人的即将离别在她心里投下了沉重的阴影,对“残红”这一意象的联想,反映了她的精神负担和心理压力,她对爱人走后自己将独自面对现实处境而感到焦虑和害怕。她随即把苦楚的因由转嫁给爱人:“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爱情让人幸福,爱情也会让人苦恼,特别是相爱的人不为社会所理解、不为亲朋好友所支持时,更会有苦恼的感受。女子责怪爱人带给她爱情的苦恼。对爱的表现,诗从开头到这里,切入的是爱的“反题”,它不是正面表现爱,而是从爱人的即将远离在女子心中引起的难过、嗔怒、责怪等情绪反应,反衬出爱人在她生活中的重要以及她对爱人的挚爱和依恋。有了这层铺垫后,诗便从“反题”转入“正题”的表现,指出这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爱情因溶进了生命、溶进了人的自然情感、溶进了智性和灵性而闪耀着其独特的光彩。这种爱是让人难以忘怀的。能够拥有这种爱是值得自豪、叫人羡慕的。女子的苦恼与自怜被她所拥有的爱的幸福和爱的自豪湮没了,她再一次沉浸在烈火般的爱情体验中:“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飞洒……”写列这,诗人没有让爱的昂奋、情感的高潮继续持续下去,而是笔锋一转,描绘了一幅非常优美的、令人陶醉的“死”的幻象。生与死是具有强烈对照意味的范畴,生意味着“动”,意味着生命;死则意味着“静”,意味着生命的结束。但生的含义和死的含义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在一定的价值坐标上,没有意义的生不如有意义的死,没有爱情的生不如为爱情而死,正如这女子所说,在爱中心的死强如五百次的投生。为爱而死,这“死”,实际上是另一层次的“生”,爱情因死而获得自由、获得永恒。诗人让抒情主人公从对爱情的幸福体验中转入对死的向往,这似乎来得有点突兀,其实并不矛盾,正是对爱情有着深刻的体验,才萌生了要实现爱情自由和爱情幸福的美好愿望,而这种愿望既然在现实世界中不能实现,也只能通过死来实现了。然而,如果诗就以弱女子为爱而死、进入到天堂或地狱的冥冥之界中而结束,这在艺术表现上并不能充分展开抒情主人公丰富复杂的内心情感,抒情主人公的精神境界也不能真正得以升华。实际上,诗人为抒情主人公设置了另一层矛盾。这矛盾来自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天堂或地狱)并不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也许天堂一如人们想象的是个幸福的世界,那么地狱呢?“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在现实世界里,这弱女子有如“残红”般“叫人踩,变泥” 不被人怜惜反遭摧残的命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