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非完人:民族英雄文天祥临刑前曾动摇(4)

时间:2021-08-31

  污水不掩光辉

  另一种认识是,《宋史》上的记述纯属编造,其目的就在于诋毁这位以抗元为己任,不成,则决心以身殉国的民族英雄。其理由如下:

  第一,一切“正史”都是胜利者写的,尽管文天祥心昭日月,尽人皆知,但元人统治者决不愿意在历史中保留文天祥的完美形象,为后世反元者树立一个完美的标本。因此,在文天祥身上泼洒些污水势属必然。

  而对于统治者的这些惯用伎俩,文天祥思想上已有准备。早年,他怀着“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念战斗,他所指的“汗青”,是指胜利的宋朝为他写的史册,决没有指望元人统治者为他树碑立传。他被押解到大都,拒不投降,被投入兵马司监狱后,写了一首《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越五日罹狴犴,有感而赋》的诗,其中即有“亡国大夫谁为传,只饶野史与人看”之句,他知道即使舍生取义,元人在史书上也不会如实记述,因而也照不了“汗青”了,他的节烈、他的英雄事迹,只可能在“野史”中流传了。

  有人把这两句诗理解为文天祥的消沉与动摇,错!

  第二,文天祥从至元十六年十月抵达大都,到至元十九年十二月被杀,一共被囚禁了三年零两个月。这段期间,元朝千方百计地对文天祥劝降、逼降、诱降,参与劝降的人数之多,威逼利诱的手段之毒,许诺条件之优厚,等待时间之长久,都出乎文天祥的意料。如果他有“动摇”之心,存求生之意,是有许多合适的场合可以表达的。如:

  在许多共过患难的旧友来访时,可以推心置腹地谈;

  在许多方外僧道来访时,可以引为同道地谈;

  在许多元朝高官显贵,如张弘范、孛罗劝降时,可以慷慨激昂地谈(如:投降不可,愿为僧道);

  特别是在已经投降了的宋恭帝来劝降时,他完全可以以忠臣自居,在痛哭流涕中对赵表示:“皇帝在,臣不敢死。”或者表示:“愿以余生为帝扈从。”这样,既保全了名节,又保全了生命,还为今后的入仕或入道保留了宽松的选择余地。

  尤其是元世祖亲自见他作最后恳谈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说:“我已看破红尘,愿以黄冠终老。”或许忽必烈会慷慨答应。

  偏偏是,他不可能推心置腹地向这个地道的叛徒王积翁谈。

  王积翁是什么人?王积翁以荫亲入仕,文天祥以进士、状元入仕,在仕途上属于两股互相拧劲的势力;在仕宦生涯中,他们没有交集点,因而也不可能成为朋友;元人兵临临安时,文天祥临危受命,王积翁则南逃入闽;赵昰在福州登基,封王积翁为福建制置使,但元军压境时,王积翁竟献闽图籍降元为内应,活活地断送了新王朝的根基。元兵他去时,在福州的淮军欲杀王积翁以响应张世杰,竟为王积翁所灭。对于这个双手沾满宋人鲜血的叛徒,应为文天祥所不齿,文天祥怎么可能向他推心置腹地谈到黄冠、顾问之说呢?

  要么是王积翁自编自造、自娱自乐,以提高自己的身价;要么,就是元廷与王积翁编演的双簧,以诋毁文天祥的人格,破坏文天祥在大众中的良好形象。

  第三,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文天祥一贯的立场、一贯的言行,而不是他人转述的立场或言行。因为,他人自有他人的目的。

  文天祥被执后,降将吕师孟趁机嘲笑他,文天祥斥责他说:“你叔侄都做了叛贼,没有杀死你们,是本朝失刑。你无耻苟活,有什么面目见人?你要杀我很容易,正好成全了我当大宋忠臣的美名!”——答得尖锐,义正词严。

  敌帅张弘范设酒劝诱他,他说:“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答得恳切,正义凛然。

  其他如《过零丁洋》、《正气歌》、《绝命词》等传诵千古,尽人皆知,这才是一个真实的文天祥,我们决不能让那些夹藏在故纸堆中的私货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第四,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宋朝已经灭亡,元朝已经立国,战争状态已经结束。值此改朝换代之际,人们面临种种可能的选择,即使选择了效忠新朝,也未可厚非。然而文天祥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以身殉职,以身殉国。正因为他的选择是真诚的,并非装模作样的;是理智的,并非一时冲动的:所以,我们不可以史书上的一段未能坐实的孤证来掩盖他人格的光辉。

  宋恭帝投降前,他起兵勤王,他是忠君的;宋恭帝投降后,他则以“社稷为重君为轻”,继续抗元;兵败被囚,元朝又利用宋恭帝劝他投降时,他很体谅恭帝的处境,只是痛哭流涕地说“圣驾请回!”,决不因皇帝的软弱来改变自己的信念。“忠君”和“爱国”这两个概念,文天祥是拿捏得非常准确的。

  文天祥有两个弟弟,二弟文璧在元军猛攻惠州时开城投降了,三弟文璋终身不仕。文天祥认可他们的选择。他不是那种为了清誉牺牲一切的道德狂,他自己尽忠殉国,并不要求别人也跟他一样。1281年,他在写给继子文陞的信中说:“汝生父(文璧)与汝叔(文璋),姑全身以全宗祀,惟忠惟孝,各行英志矣。”

  好一个“惟忠惟孝,各行英志”!这一点,同明人方孝孺多么不同!方孝孺为了成就自己的清誉,竟让他的亲友“十族”八百七十三人一一罹难。

  有人感叹地说:“国难之下,文天祥三兄弟,或殉国,或投降,或归隐,做出了迥然不同的人生选择。这可能更加反映出人性的复杂和真实。而文天祥的宽容体谅,更让我们在他高高的道德圣像之外,看到了一颗有情有欲的柔软的英雄心。”

  当然,也有人认为,文天祥死前出现一丝犹豫,也是可能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有不向死亡屈服的人。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无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即使文天祥在死亡前信仰松动,闪现出一丝求生的念头,也合情合理,无损于文天祥形象光辉,而是更符合人性的真实,让人更觉亲近,更加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