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往事漫忆——关于爸(4)

时间:2021-08-31

  我下乡到黑龙江兵团的9年里,爸爸给我写过许多信。1970年5月,爸上了天安门城楼,他用挂号信把请柬寄给我,在那张六十四开卡片的正反面,爸密密麻麻地写了他见到毛主席的情景和当时激动的心情,与我共享这份幸福。爸还在一封信上告诉我,“秃尾巴老李”(一个龙王)的民间传说就出自离我下放不远的五大连池,这使我非常神往。爸去外地体验生活,都会告诉我当地的风土人情,有时还寄来土产。我在北方偏僻的小屯子里,知道了内蒙的马奶酒,手把肉,看到了井冈山连绵的山脉和晨雾……爸的信简直就是抒情散文,常常一写就是四五页。一起下乡的“战友”读了,说:“没见过有谁爸爸这样给女儿写信的!”

  我在写给家里的信中说,我能扛150斤的麻袋“上跳”了。爸嘱咐我,一定要把劲用在腰上,脚下要走得稳。说他在沙岭子伤了腰,一下雨就隐隐作痛。我描述连里成立“贫代会”,一个老贫农说,“主席高看咱贫下中农,其实俺们是耗子尾巴上的疖上——实在没有多大脓(能)水!”爸非常高兴地回了信,说劳动人民的语言是多么精彩!他希望我每封信都能写得有声有色。

  有同伴回京探亲,对爸、妈说:“汪朝干活儿挺棒,就是嘴太损了。”人家还没回东北,爸的信已经到了。他用严肃的语气说,一个人不能学得尖酸刻薄,使人生畏。有时只图嘴上舒服,无意中伤害了别人,人家会记住一辈子。我想这可能是爸爸年轻气盛时得下的一个教训吧?——爸不大说这种很理性的话。汪朝说这些信如果留下来,都是宝贝。可是当年的生存条件太差了,我没有能力保存它们,现在想想,心痛得很。

  我回到北京,一时没有工作,就在家里陪爸爸。爸出去遛弯时总伴上我,边走边说笑话,讲故事,很开心。到玉渊潭散步,游泳的人在水里喊:“老汪,早!”遛鸟的老人们笑眯眯地道:“兄弟.吃了?”爸和所有人打招呼,有时就扎在人堆里聊个把小时的天,什么样的掌故、传说他都听得津津有味。有一次跟爸一起去买菜,在甘家口的森隆饭庄(那会儿叫食堂)前看到一个耍猴的。这人拚命拿竹棍抽猴子,猴子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翻跟头。爸看得直出神,问我:“不知猴子怎么想的?”翻了一场跟头,看热闹的一下子都散了,没人给钱。爸问耍猴的能挣多少,他说连吃食都挣不上。爸说:“我请你吃顿饭吧,半斤猪头肉,二两白酒,再来几个大馒头,够不够?”耍猴的满脸狐疑地盯着这位“大侠”看了一会儿,实在猜不出这番古道热肠之后有啥圈套。他一声不吱地担起挑子,拎上他的“角儿”,人猴俩迈着一式的小碎步,急急地走了。爸苦笑:这是怎么话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