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鸡毛》原文赏读(7)

时间:2021-08-31

  因为洗衣服、拣破烂,文嫂还能岔乎岔乎,心里不至太乱。不过她明显地瘦了。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二十五号的朱先生叫文嫂也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一些还值得一拣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凹形王国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毫无所得,然而她也照样替金先生打扫了一下。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

  “啊呀天呐,这是我口乃鸡呀!我口乃笋壳鸡呀!我口乃黑母鸡,我口乃芦花鸡呀!……”

  “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我口乃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偷我口乃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

  她好像要把一辈子所受的委曲、不幸、孤单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这金昌焕真是缺德,偷了文嫂的鸡,还借了文嫂的鼎罐来炖了。至于他怎么偷的鸡,怎么宰了,怎样退的鸡毛,谁都无从想象。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一九八一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