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伟《我的老师汪曾祺》原文赏读(2)

时间:2021-08-31

  一次我交给先生作业,是我新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先生给我打了89分,这个评价来自对文字一向精益求精的短篇小说大师汪老先生,让我受宠若惊。

  先生对我的那篇拙作看得非常认真仔细,尤其是帮我给整篇文字重新划分了段落,虽然文字还是那些文字,但自己重读时竟然产生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无论是节奏、叙述语调,还是阅读感受和心灵触动,都平添了一种原来没有的意味。我瞬间领悟了小说分段的艺术,这种艺术既来自文字的敏锐感觉,又来自叙述节奏的自信把握,更来自一种超然淡泊的生活态度。

  另一次是看了我的作业,对我说:你们年轻人写东西不妨华丽一些,把想象力尽量放开,恣肆酣畅一些,淋漓尽致一些,不要过早地归于平淡。所谓 “标新立异二月花,删繁就简三秋树”,以后随着年龄的增大,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平淡下来,简约下来。

  先生当时住在北京崇文区蒲黄榆小区,生活极简朴,惟一的嗜好是酒,我每次登门拜访,最受先生欢迎的礼物是家乡出的孔府家酒。

  先生言谈很幽默,记得有一次我陪家乡《时代文学》的漂亮的女编辑张东丽女士去先生家约稿,我为张女士做完介绍,刚刚坐下,只听先生笑曰:你们二位的名字有些意思。看着我们一脸的愕然,先生接着说:东丽者,东方丽人也;亚伟者,亚洲伟人也。是不是?说罢,先生为自己的新发现呵呵笑了起来。

  按响门铃,站在门外等先生开门时,听着先生“塔拉塔拉”一次比一次慢下来脚步声,知道先生是真的老了,老的鞋子都抬不起来了。但是,当我面对着先生的时候,看见先生的眼睛仍是那么亮,炯炯有神,直透人的灵魂深处。  这些年几次想提起笔来为老师写点纪念文字,题目都定好了,《布衣汪曾祺》。这不仅是因为先生的目光一直面对着普通民众,作品的表现对象大都是民间人物,传达出先生对这群人的同情、善良、平和、温婉的情怀。还因为先生在日常生活中也实践着一种布衣精神。无论是到小区的菜市场买菜,还是到邮局去领杂志社寄来的稿酬,他都能和人家聊得津津有味。所以熟悉他的人都喜欢喊他“老头儿”。

  如今,先生已经走了9年了,每当我想起他来的时候,最想说的一句话并不是“先生是一个小说大师”,而是“先生真是一个可爱的好老头儿”。

  2006年8月1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