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 汪曾祺(6)

时间:2021-08-31

  姐和小郎打大麦,

  一转子讲得听不得

  听不得就听不得,

  打完了大麦打小麦。

  唱完了,大家还嫌不够,他就又唱了一个:

  姐儿生得漂漂的,

  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

  心里有点跳跳的。

  ……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仁山吃水烟,连出门做法事也带着他的水烟袋。

  他们经常打牌。这是个打牌的好地方。把大殿上吃饭的方桌往门口一搭,斜放着,就是牌桌。桌子一放好,仁山就从他的方丈里把筹码拿出来,哗啦一声倒在桌上。斗纸牌的时候多,搓麻将的时候少。牌客除了师兄弟三人,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都是正经人。收鸭毛的担一副竹筐,串乡串镇,拉长了沙哑的声音喊叫:

  “鸭毛卖钱——!”

  偷鸡的有一件家什——铜蜻蜓。看准了一只老母鸡,把铜蜻蜓一丢,鸡婆子上去就是一口。这一啄,铜蜻蜓的硬簧绷开,鸡嘴撑住了,叫不出来了。正在这鸡十分纳闷的时候,上去一把薅住。

  明子曾经跟这位正经人要过铜蜻蜓看看。他拿到小英子家门前试了一试,果然!小英的

  娘知道了,骂明子:“要死了!儿子!你怎么到我家来玩铜蜻蜓了!”小英子跑过来:

  “给我!给我!”

  她也试了试,真灵,一个黑母鸡一下子就把嘴撑住,傻了眼了!

  下雨阴天,这二位就光临荸荠庵,消磨一天。

  有时没有外客,就把老师叔也拉出来,打牌的结局,大都是当家和尚气得鼓鼓的:“×妈妈的!又输了!下回不来了!”

  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一切都和在家人一样,开水、木桶、尖刀。捆猪的时候,猪也是没命地叫。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  “……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着很多沫子喷出来。

  ……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

  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都是河,西面有一条小路通到荸荠庵。独门独户,岛上只有这一家。岛上有六棵大桑树,夏天都结大桑椹,三棵结白的,三棵结紫的;一个菜园子,瓜豆蔬菜,四时不缺。院墙下半截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大门是桐油油过的,贴着一副万年红的春联:

  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