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传奇家世(3)

时间:2021-08-31

  爱情灯光

  被学校开除后,父亲从此就失业了。沈从文想方设法帮他找工作,都未能如愿,后来他在昆明郊区一所乡村中学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在这所中学,他遇上了比他早到这个学校的大学外文系女同学施松卿,也就是我们的母亲。他们原本在学校就认识,只不过那时外文系瞧不起中文系学生,他们嫌中文系学生长袍马褂土气。但最让母亲终生难忘的是,母亲每天晚上摸着黑路回宿舍途中,父亲屋里总有一片灯光支撑她的胆子,母亲后来对我们说,她当时是非常感动的,她还肯定那片灯光是父亲特地为她留的。而父亲后来说,他只不过习惯熬夜写文章,灯光是自然点到那时,并非为她留的。听到这,我们都笑了起来。

  离开那所学校后,他们结伴到香港,在香港分手后,母亲回福州一所教会学校教书,父亲到了上海,在上海尽管也得到沈从文的帮助,但仍很长时间未找到工作,后来还是在郊区一所私立中学当了老师。

  父亲去世后,上海一个50多岁的中年人,特地给我们写信说他是父亲的学生,这些年,他之所以还记得父亲,是因为父亲当时的课教得很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此是题外话了。

  大概是1948年,母亲从福州应同学邀请到北大当助教,这时母亲写信给父亲问他过不过来,父亲接信后立即赶到北平,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直到1958年父亲被补划为右派下放到外地,还给母亲留了一封信,让她等他回来。除了这场政治风波外,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1997年父亲病故,1998年母亲离世,这一先一后相隔不过一年,似乎相依为伴的冥冥天意。

  家庭地位

  父亲的性格是出了名的温和。在家里父亲从未对我们高声说过话,相反,我们倒显得无法无天。他在家庭的地位很低,因母亲不会做饭,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烧饭,一日三餐都是他做好,我们吃现成的。那时,我们丝毫没有把他当大作家看,还时常半真半假攻击他,每当他说起自己老家的事,我们就开玩笑讽刺他地主老爷子,他也就不说了,这也许是他很少和我们谈家世的原因吧。

  在家里,不仅我们攻击他,连孙辈们都说他,孙女上小学时,老师要他们多记些形容词,这样作文写得会漂亮。她感到天天守着一个大作家,应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翻开爷爷的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形容词,于是孙女批评爷爷说:“你的文章没有形容词,给我们老师评最多是二类文。”父亲听了高兴地说:“说得好,我的文章没有形容词。”父亲往往写好文章后总是让我们先看,我们就用非文学的眼光给他提意见,他很在乎我们的意见,只要我们提了他马上就改,然而对于语言,我们从不敢提。

  父亲在文学上是绝对傲气的,他从未教过我们什么,在文学上也许他把我们看扁了。汪朗记得他惟一教过自己一次的是,升中学时,由于他的作文很差,在母亲强大的压力下,父亲给他做了一次辅导,也就是这一次辅导,使他的作文得了高分,被录取到北京一所著名的中学。以后再也没有过这种事了。后来,汪朗到报社工作,把发表的文章拿给父亲看,他大都是不表态,“我知道,他不表态就是不满意。尤其别人让他看文章,他从不轻易评价,要让他说个好字简直太难了。”汪朗说。  嗜酒如命

  父亲嗜酒如命。他曾在文章里记述了年轻时醉卧街头的经历。母亲总希望父亲戒酒,可吵吵闹闹到老也没有戒掉。那时,家里戒酒运动一掀起,我们就限制他一天只能喝一顿,但他喝一顿不过瘾,就一个人偷偷到外面上馆子喝。有时在家里偷偷溜到厨房拿起瓶子倒上一盅就仰脖一饮而尽。本来厨房只有一个酒瓶和一个酒盅,没过多少日子,瓶子多了起来,母亲是不知道的,但我们发现了就背下里指指他:“又喝酒了。”他是一笑了之,我们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他平常喝的酒不会超过五六元一瓶,有人来看他,知道他喝酒,总是带点好酒来,但他舍不得喝,只有在全家聚会的时候才拿出来。他的工资和稿费每次拿到后,就冲着母亲说:“交柜、交柜。”每个月只留下一点酒钱,他存的钱不过几百元压在床下,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