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我问曾祺酱豆腐肉味道如何?他没说好坏,只说“还得试”!
后来我在他家吃过两次“酱豆腐肉”。两次味逍、颜色都不尽相同,看来整个五十年代都还没定稿。
57年后我俩各奔东西。斤澜也下乡长期劳动,只在每年春节回北京探亲时三人相会一次。见面都在曾祺家,一是他年长,本应我们去看他,二来跟他烹调手艺长进也有关系。斤澜厨艺落在他后头了。
文化大革命后期,我提前退休,斤澜被分配在电影院领座,长期休病假。我俩有了闲空,曾祺却忙得邪乎,打电话总找不着人。有天终于在电话中听到了他的声音,就约好时间去看他。他非常高兴,认真作了准备,把这些年练的绝活都亮了一下,嫂夫人和孩子不在家,我们三人冷热荤素竟摆满一桌子。鸡粽,鳗鱼,酿豆腐,涨蛋……虽说不上山珍海味,却也都非平常口味。我在底下改造得太艰苦了,酒又喝多了一点,一时大意把好大一个肘子吃下去四分之三。从此每逢我到他家吃饭,他都预备肘子,而且一定放在我面前。
早年没见过曾祺画画儿,也没听说过他会画。知道他有画家朋友,如黄永玉弟兄,都是画水彩,刻木刻的洋画派。还有个篆刻家朋友,是嘉兴寺的和尚,一块参加土改结下的交情。我见过他给曾祺刻的印章,也见过大和尚本人。称得上法相庄严,刻艺右朴。但没见过曾祺跟国画家交往。解放初期北京国画家一度生活困难,碰中央整修天安门,老舍先生特意给中央写信,把城楼上画宫灯、屏风的活儿替国画家们揽下来,实行按件付酬,暗含着“以工代赈”,如此以陈半丁、于非厂(此处读庵)等为首的北京国画家都跟文联常来常往。来时我见到只有两人跟他们应酬。一是美术编辑,一个就是金寄水。没见曾祺参与应酬。我想他的画大概跟烹调一样也自学成材。中国书画同源,他有书法底子,看过芥子园画谱之类的书,又有传统文人气质,练起画来顺理成章,而且还确有独创之处。十几年前,我有天收到个大信封,一看地址是他寄来的。赶紧打开看。里边是一幅画,画的铁干梅花。树干树枝都是墨染,梅花是白色。是所谓“腊侮”。画中夹着个字条,上边说:“你结婚大喜我没送礼,送别的难免俗,乱涂一画权作为贺礼。画虽不好,用料却奇特。你猜猜这梅花是用什么颜料点的?猜对了我请吃冰糖肘子……”我跟舞燕猜了两月硬没猜出来。有天开会见到曾祺。我说:“我们猜到今天也没猜出来。肘子不吃了。告诉我那梅花用的什么颜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