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卫风·有狐》的正解(3)

时间:2021-08-31

  三、“有狐”喻指征夫

  有了这种对本诗主旨的把握,再回过头来看看“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厉、侧)”到底何指。《齐风·南山》有“南山崔崔,雄狐绥绥”之句,而《诗序》说《南山》一诗是刺齐襄公淫行的。据此,《诗集传》以为:“狐者,妖媚之兽。绥绥,独行求匹之貌。”[11]然而,先秦时期人们对于狐的认识并非如此。《礼记·檀弓上》说:“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12]《白虎通义》则说:“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13]据此,认为《诗经》中的狐为“妖媚之兽”显然站不住脚,是以后人之见而约束前人。而据牟应震的理解,“绥,像两胫有所蹑也”[14],那么,“绥绥”应该是指狐行走的样子,而无求偶的含义。李炳海认为:“在《诗经》产生的历史阶段,狐作为男性配偶的象征,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狐形象的此种内涵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是不言而喻的。”[15]这一看法无疑是正确的,这就从文化、兴象的角度和深度揭示了“有狐”的象征意义。

  而进一步追问,此狐绥绥而行,在彼淇梁、淇厉、淇侧又表明了什么呢?俞樾说:“首言‘淇梁’,明易涉也;次言‘淇厉’,则涉之稍难矣;卒言‘淇侧’,则徘徊于水崖,不得涉矣,所以忧之弥甚也。”[16]很显然,这种说法可能是过分推理了,诗中并未明言狐涉淇水。而至于其他一些认为本诗写狐本为山兽而行水边的,也大致与此相类。从全诗来看,“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厉、侧)”两句是起兴之语,而且兴中带比,但全诗的主旨在于忧念“之子”无衣。而联系无衣所指,有狐绥绥而行彼淇梁、淇厉、淇侧正是在兴言战争、远役。《邶风·北风》和《小雅·何草不黄》即为有力的证据。《邶风·北风》有诗句曰:

  莫赤fei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据翟相君考证,这首诗所写是关乎征战的[17],这里正是以赤狐和黑乌为兴象来喻指征夫的。而邶、鄘、卫三风均是卫地的风诗,《邶风》中的《北风》和《卫风》中的《有狐》均以狐喻指征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并且,《小雅·何草不黄》的证明更为直接。《何草不黄》全诗如下: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方玉润说:“《何草不黄》,征夫泪也!”[18]十分确切。毫无疑问,诗中的狐和兕、虎一样,是“征夫”形象的兴象,所喻指的正是征夫。

  除了上述分析的三首以及《有狐》,《诗经》中其它写到“狐”的诗歌还有《桧风·羔裘》、《邶风·旄丘》、《秦风·终南》、《豳风·七月》、《小雅·都人士》等五首,但这五首诗均是直接写到狐裘或是写猎狐制裘的,并非以狐的形象起兴。所以,统观《诗经》中写到狐形象的诗歌,狐喻指征夫是可信的。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齐风·南山》虽然没有写到战争、行役,以“雄狐绥绥”起兴的该诗却浓彩重墨地描绘“齐子”远嫁鲁国,也是远行离家。

  四、结论和余论

  明确了“有狐绥绥”是男子征战在外的兴象和喻指,将无衣与战争、行役相关联起来,自然就能正确理解《有狐》为征妇怀远之诗。上文曾将它与《王风·君子于役》相比,而从写法上看,《君子于役》先写“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不日不月)”,继而写“鸡栖于埘(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括)”,这种傍晚时动人的景象愈发衬托出妇人的思念与牵挂,真是“如之何勿思”;《有狐》则以“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厉、侧)”起兴之后下笔便写“心之忧矣,之子无裳(带、服)”,似嫌突兀。那么,为什么《有狐》中的征妇如此为丈夫的“无衣”而担忧,并再三地表达深深的忧虑呢?对于这个问题,《豳风·七月》一诗给出了答案。《七月》的首、次两章均有“九月授衣”之句,《毛传》解为“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19]。当然,认为古代妇女九月开始裁制冬衣是固定的制度难免有些过分,但那是自然形成的习俗完全是有可能的。由此可以推想,《有狐》所写也是在授衣之九月,妇人因裁制冬衣而愈发忧念行役在外的丈夫,担心丈夫“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因而不免为他忧心忡忡,一唱三叹,难以平静。

  或许上述推情入理会被视为另一种推理过度,但无庸置疑的是,“征夫无衣,征妇送衣”这一母题却一再被摹写。传说中哭倒了八百里长城的孟姜女就是为了给丈夫送寒衣而到了长城边的;甚至孙犁的《荷花淀》里也有水生嫂她们那伙妇女给参加队伍的丈夫们送衣物的情节。当然,孙犁创作《荷花淀》写到这一内容未必是从《有狐》得到灵感,但两相对照,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同样的妇女对征战在外的丈夫的真切关怀与真挚情爱。所不同的是,水生嫂她们是现代的女性,敢爱敢恨,敢想敢干,在战斗的烽火中绽放成绚烂的荷花;而《有狐》的抒情女主人公却只是忧心忡忡,一唱三叹,以她独有的韵致展示着她那丰富、细腻、纯洁而又哀婉的内心情感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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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1][宋]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 p40~41.

  [7][8][14][清]牟应震.毛诗质疑[M].济南:齐鲁书社,1991. p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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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张桂萍.《诗经·卫风·有狐》一解[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3):p50~51.

  [12][清]阮元.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七) [M].北京:中华书局,1979. p53.

  [13][汉]班固.白虎通义(卷下)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5]李炳海.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 p102.

  [16][清]俞樾.群经平议(卷八) [M].转引自刘毓庆等.诗经百家别解考(国风)[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p713.

  [17]翟相君.诗经新解[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 p175~181.

  [18][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p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