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到溪头看弯月、星星，大黑总是一声不响跟着我，卧在我身边抬着头学我一般看星星。我轻轻抚摸它如缎一般的毛皮，心里安宁而踏实。然而周末或者节日，你带着大黑外出打猎几天不回时，整个山野静得只能听见鸟飞过的声音，心会莫名地发慌。夜晚的寂静会让心空落落的没处着力。那一刻我很想念大黑，想它那黑黑的眼珠，还有厚实温暖的毛皮。

　　那时候才觉得他的存在是有一定理由的，老天的一切安排都具有深意。

　　我们第一次私下因工作之外的谈话是一个接近放寒假的周末。你在我房外徘徊，大黑都被你恍晕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你终于鼓起勇气敲开我的门。你说希望我能帮你带两周课，你有要紧的事情去做。你愁眉深锁，满脸胡须一下老了好多岁，焦急写满你整张脸，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可是，这学校就只有我们两个老师，你一请假就意味只有我一个人上课。我没吭声，眼睛投向远处的那片树林。此刻风刮得有点厉害，树干都在摇动，树叶簌簌直往下掉，在地上打了几个圈，被风刮得很远，再也看不见了。我的心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失落与惆怅紧紧拽着我。我看着地上的大黑，大黑很懂事地起来舔舔我的手，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我依然一言不发，摸摸大黑的脑袋看着远处飘零的落叶。你见我没吭声，又看着那些飘飞而下的落叶，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

　　你告诉我，晚上你会回来，只是比较晚，并且大黑你不带走，你希望我帮你喂它食，请我一定要帮帮你。语气近乎哀求。大黑在我身上蹭过又在你身上蹭，看看我又看看你，汪汪地叫了起来。我们忍俊不禁，为之一笑。我答应了你，因为看你可怜，更觉得大黑懂事。

　　后来，果然你每晚都回来，只是很晚很晚。你把大黑交给我后，大黑就跟着我。我睡觉时，它就守在屋外，就像一个小卫士，你回来大黑就急忙去迎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带走大黑，还叫大黑回来守在我门外。大黑很听话，你走的那些日子，它天天守护着我。

　　狗狗是很有灵性的，我觉得大黑这么好，怎么会跟你。但是狗狗是靠主人调教出来的，性情有几分主人的影子。或许因了大黑懂事，我对你的厌恶减弱了几分。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为了退掉娃娃亲。你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引来了亲戚族人的围攻讨伐，你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气得住进了医院。你想坚持自己，可无法面对应付不了局面的母亲，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你无法不痛。于是你许下了承诺，赔偿现金5000元，还杀猪宰牛给女方家赔礼道歉。这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当时月工资只有一百多一点的你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可是咬着牙你应了下来，并为之奋斗努力。那时山里来了一群木材老板，他们贩卖木材，但是也不是真正做到遵纪守法，其间夹杂一些并不允许采伐的木材赚取高额利润。你就做着这样的无本生意，一个不留神那后果可是严重的。然而为了你心中的那份执念，你义无反顾。最终如愿以偿，偿还了所有债务。为了感谢我，你请我吃饭，我没有拒绝。

　　那晚，月色空明澄澈，米酒很香，呼呼的风声让人觉得满身寒意，希望有一股热流温暖寒凉的胃。你说你们的血液里融合了酒与火，缺少这样的热度就不是真正的汉子，你们只对最尊敬信任的人才奉上你们的酒。我被你的语言感动了。在我静寂的世界里少的就是热度，我期待，也惧怕。那一刻看着你一脸的真挚，我也端起酒一饮而尽。热乎乎的一股暖流进入了胃里，浑身开始燥热，不再觉得那么寒冷。

　　呼呼的风仍然刮着，火塘里的火燃得很旺，大黑趴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大骨头。锅里炖着你打的野猪肉，火塘边的碗里装着你烤的野鸡肉、土豆、辣椒和盐。你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你说你很爱从小生活的村寨，也爱那红红的火塘和阿妈熬的油茶，更爱山里无拘无束的游猎，还喜欢高歌那些神秘而古老的歌谣。可是你不喜欢没有情感的婚姻，你不想一辈子被这样的婚姻束缚在这个山窝窝里头，你是鹰，你的世界是蓝天。你要过上你父辈们不一样的日子，你要活出与寨子里所有后生不一样的模样。我第一次对你与你的民族充满了好奇与探究。你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与我似乎有些遥远，然而我却感受到一丝我一直寻找的东西，那就是陌生的世界，自由自在的放飞。陌生的领域不了解我，我可以完全舒展不用防范。我也不了解那个世界我亦不用小心翼翼满怀警惕。

　　我也给你讲了我和我的故事。我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孤独中的女孩儿，寂寞与孤单就是我的全部，唯一的玩伴是我的妈妈。但是老天并没有眷顾我，夺走了最爱我的母亲。后来为了父亲的幸福生活，我不得已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也没有朋友，就似浮萍无所归依，没有来处亦无归处。我从不奢求，更不寻求依靠。我不与很多人发生关联，因为我太怕离愁别绪，或许我们彼此没有走近过，亦不会不舍更不会留恋，更不愿那如烟花一般短暂的温暖让我丧失清醒的认识，更不想别人走进我的世界，了解我的全部。我怕交出自己的世界，就失去保护自己的堡垒从而失去我自已，我只想一个人没有纠结地活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那么多，或许觉得我们彼此的文化背景相去甚远，你未必能全部理解，所以没有设防。只是太寂寞，太少言语，想说说话。没想到你居然落泪了。

　　你告诉我，虽然你并不能完全懂得我所说的，但是你能感觉我的孤单与无奈，还有心底那份难以摆脱的孤独。若我相信你，你愿意陪着我，愿意给我一个家。

　　我看着你笑了。你也笑了，在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对深深的酒窝，感觉好天真、好可爱，像一个孩子。

　　我点头应允了。家是多么温暖的地方，那里不仅可以交付身体，还可以托付灵魂。再看你孩子一般清亮的眼，很安心踏实。孩子的世界是真实的，不会有欺诈，也是纯洁无暇的。

　　三个月后，在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把齐腰的长发挽成了发髻成为了你的妻子。

　　你以一种欣喜而又惶恐的姿态迎接我到来。那时，感觉自己是你心中圣洁的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