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山雨欲来时，我进了山，山中有一面平湖，湖水是青蓝的。天上的白云正在湖面上移动，湖心里有岛，绿绿丛丛一片。绿林的破角处，有着一座茅屋，石墙石地的，屋顶挂着厚厚的蓑草，四周极静，能听到湖心里鱼儿翻肚的声息。

　　这个世界如果能这般地静下去，人的心儿一定会被融化掉。

　　我似乎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来自山涧那朵白云。它是从深处的峡谷里飘过来的，开始像弥散的烟雾，慢慢地上升，慢慢地壮大，成了山腰上大朵的白云，还在浮动着，白中就有了灰，变得阴暗起来。

　　湖水开始打皱，波纹如麟，能感觉到山风的清凉。云团突然间又增多，一朵两朵的连成一片，遮掩了那里的山和山上的绿林。此时的山真就好看，云雾缭绕，山林时隐时现，湖水波光粼粼，如似仙境般美丽。

　　但时间不长，仙境全无了。

　　风来了，带着一股湖水的气息。湖水开始起皮，一层一层地向着一个方向掀动。山间的树也在浮动、摇晃。山顶已经看不到了，有黑云压顶之势，山雨将至。

　　那雨是由雷电开始，黑黑的云头上，突然有了闪光，光在云的缝隙里往外射，光亮极强，阴暗的山谷刹那间就明亮。紧接着就有一种声音，低沉沉的震动着大地在颤抖，轰隆隆隆……这声音像从地下滚着过来，从深山里慢慢滚动过来。又是一道电闪，一个沉闷的雷声。雷声刚过，湖面上便有了雨花，几乎是瞬间，湖水就沸腾了，像开了的锅，全是跳跃的水珠，噼噼啪啪地翻滚。一股狂风过来，呼呼作响，湖面白浪千重，浪花儿竟飘向天空，一团雨雾就在空中狂舞。

　　人心开始害怕，怕这老天就此塌下来，山洪泛滥成灾。那么眼前的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人该在哪里生存！我立在茅屋的檐下，看着这雨水带来的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忽儿，看到茅屋的墙面上，有红色的蚂蚁在爬，在湿漉漉的青石上。蚂蚁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好像这个世界就没有发生什么似的。它们在用触角相互交流，很安逸的样子。

　　我为何如此恐慌呢！难道就没有蚂蚁的胆量与城府。风雨依旧，山间阴黑凝重，电还在闪，雷声隆隆的。我心却静了下来，不再恐慌不安。

　　雨水常常会吓唬人。我望着山雨发笑。

　　七

　　在花园的林中散步，天上正落着毛毛细雨。夜色降临，雨儿却不曾睡去。

　　夜里的光是微弱的，松针上的雨珠儿却亮晶晶。它在松叶上慢慢滑动，聚到了针尖上，那颗雨珠就闪耀着夜的光辉，仿佛夜的光都被它拢了来。滴答一声，那光辉便逝去了。

　　它落在树下的草丛里，看似黑暗的草坪中，其实夜的光更是明亮，每一株草叶上，都挂着晶晶闪闪的水珠儿，像挂着的水晶灯，将这片微小的空间照得通明。

　　你仔细去听，这夜的林子里，倒是十分热闹，这儿叮咚，那儿滴答，偶尔还传来一声雀儿的鸣叫，像似梦语。

　　这夜的雨，就像一双柔软的手，在这些绿色的键盘上轻轻地弹奏，奏出夜雨中最为动听的小夜曲。

　　你聆听着，居然想不起回家。

　　八

　　还是在风雨交加的时刻，你坐在屋檐下。屋檐的台阶里，水已成河。

　　河中浮满了水泡儿，水泡的生命很短，几乎是瞬间形成又瞬间消失，难道这就是一颗水珠的全部生命！它由天空中落下，飘荡过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路程，一旦落在地上的水流里，便绽放出一个个的水花，形成一种美丽的水泡。它在生命的极限中，以无限美丽的形态而结束。这样的生命历程让我看的发呆，一个一个地去数那些漂浮的水泡儿。可就是数不清啊！

　　我像着了魔，每当有这样的时刻，我不会放过，哪怕裤腿被飘过来的雨星儿打湿，都要去看。总觉得这样的生命，值得我去关爱，尽管它们不可能与我说话，讲出它们的有趣故事，但我却能感受出它们生命中那种诱人的味道，体味从那里释放出的快乐。

　　我常常痴迷于天上的雨，尤其是从空中慢慢飘落的雨。

　　九

　　雨是四季都会有的，四季都不同。春天蒙蒙，夏天哗哗，秋天就缠绵不断，只有在冬里，它便先开出花来，一片一片地从天空往下飘落。

　　当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的心情会为之而动。想起童年时的雨，站在葡萄树下，看着金巴牛一次又一次地钻进大串的葡萄里允吸果汁和浮在叶上的水珠，用手触摸它，便嗡的一声飞向天空，飞往雨的故乡。让我产生梦幻般的想象，我是骑在金巴牛的背上，和这满世界的雨珠儿戏耍，又与它们一起从天空往下滑落，我看到了一切，也记住了这一切。我在完成着童年时的神话。

　　青春时的雨梦，让我从童话回到了现实。雨中，踏在泥泞的巷道里，绕着那一圈又一圈的水潭跳跃而过。爬在黄土高坡的陡坡里，顺着急雨冲下的泥水往下滑。望着泥塘中漂浮着的羊粪蛋儿在那里打旋，就像见到水中的花儿一样开心地笑。

　　雨是天上的尤物，落在地上让人产生那么多的联想，为它而柔情缠绵，而忧思忡忡，而静心思索，而诗兴大发。

　　如今步入暮年，暮年观雨，总是凄凄迷迷，冷静地不能再冷静了。就想到风雨人生，想到雨与人类那种永远扯不清的联系，那种动情的交往，那种生死别情的思念，就像两种生命交织在一起，从生到死，再生再死地循环不已。

　　雨真的有生命么！为什么它会令人愉悦、清静、舒心，会带来忧愁、烦恼甚至恐惧。这是人类的情感，总是和雨儿深情交融。我就视它为生命之物，关注它的到来和离去，感受着其中的愉悦。那么，我的生命就不会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