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暖了,公路旁,小区内,公园里的花坪中,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月季花盛开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馥郁的香气缭绕在空气中,总是让人禁不住地想做几个深呼吸。这处处可见的盛开的月季花让我想起了老家天井里,照璧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月季花了。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一人独居在老屋里,不知那年那月谁送他一棵月季苗,父亲就把它栽种在了大门的照璧前。一个人的日子是孤寂的,给月季浇水施肥,为父亲增添了许多的生活乐趣。月季花也在他朝夕的顾盼中生枝开花,越来越茂盛。
其实,我心中对父亲是有微词的,父亲性情狷耿,脾气火暴,大男子主义,与早年就出门教书,性格独立的母亲一直不合。我随母亲离家常年在外村生活,父亲则去东北闯荡多年,夫妻冷漠,父女之间生疏就成了必然。母亲离休回老家后,父亲倒是不再外出,但与母亲依旧无法和谐相处,我看在眼里,心疼母亲,对父亲愈加不满,甚至与父亲激烈地争论过。母亲去世后,我便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象是走过场,吃顿饭而已,与父亲很少交谈。我不怎么牵挂父亲,也以为父亲并不怎么想念我。不是刻意僵持,就是这样自然地淡漠着。
一年年,光阴象流水一去不返,忽然有那么一回,我看见老屋里的父亲有了变化,曾经挺拔健朗的身姿竟有些驼了,一头浓密的黑发几乎全白了。我怔站在天井里,心在那一刻倏忽软了,眼泪悄悄地顺着脸颊滑落,温柔疼惜之情漫上心头。
不知不觉,我回家的次数多了,老公,孩子,也常一起回家看望父亲了。每一次我都买上父亲喜欢喝的酒,亲手做几个父亲喜欢吃的菜,饭桌上听微醺后的父亲热烈地讲三国,讲水浒,也唠叨街坊邻里间的趣事。一顿饭大都是父亲一人不停地讲话。饭后悠闲的时刻,就是和父亲一起赏月季了。父亲坐在天井中间,抽着烟,我则特别喜欢凑到一人高的月季前,看层层迭迭艳丽无比的月季花,那看似透明又不透明的椭圆形的花瓣,细滑似绸缎,娇嫩如婴孩脸,害怕一触碰就会流出汁液。馥郁的香气,一丝丝一缕缕一股股一团团沁入鼻腔,我贪婪地吸吮着,沉迷其中,偶有回头间发现父亲已不知啥时站在了我的身旁,在父亲望向我的眼眸里,我读懂了深藏满溢的慈爱和欢喜。
我记起了从前,父亲从东北返家时买给我的华美丝巾,和有着漂亮燕尾领的淡绿色的格子上衣。想起父亲关爱地为我撩起凌乱不整的刘海,夸赞过我明秀的额头。我是父亲的独女,相信父亲是深爱,甚至是溺爱着我的。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应该是他手心里的珍爱宝贝。只是父亲不言,我也佯装不知罢了。
以后的一年年里,我为生病的父亲买药送药,几十里的路程,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雪滑,不知往返过多少次;父亲生病住院期间,一次又一次,我独自一人守候父亲床前,品尝着孤苦清冷,忍受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却依然尽心地让父亲安心高兴,那些难以承受的劳累,不仅能抵消压在心头对父亲的内疚,如今想来也成了一幕幕幸福温暖的回忆。
两年前父亲走后那个下午,站在老屋的天井里,环顾周围,一片杂乱悲凉,深切地感受着丧母之痛后的又一次心灵重创,我的父亲不见了,父爱将永不再来。悲从中生,扶着那棵高大的月季花,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任谁劝都无法停止……
初夏季节,草长莺飞,料想老屋的月季花一定是开到荼蘼,想回去看看了,或许在那棵月季花树下,还能寻找到,感受到久违了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