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星下现代散文(2)

时间:2021-08-31

  三、查夜

  边境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那些没有工作的女人们几乎都领着孩子躲回了山东老家。连里除了组织一些年轻人每天夜里巡逻以外,还组织部分骨干成员,夜里挨家挨户查夜——非常时期,肯定得非常对待,万一哪家藏了坏人,问题可大了!

  那天晚上,夜里我们班没有巡逻任务,抬了一天木头,浑身骨头架子都快累散了,没等到天黑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人扒拉醒,睁眼一看,电锯排的沈排长站在我的床前:“赶紧起来,今晚有行动!”

  我自然懂得这句话的含义,赶紧起来穿好衣服,和沈排长一起来到连部。

  连部里已经站了半屋子人,除了四位连领导外,还有三个排长,剩下的就是我们十几个班长了。

  连指导员姓李,是六六年三月转业到农场的军人,农场人习惯称这些人为“六六三”。他先做了简短的动员,然后把人分成了四伙,每个连领导带领一伙人到居民区去查夜。

  当时,建材连居民区不仅住着基建二连的家属,还有几户打渔的。查夜不都进屋,敲开门,觉得屋里没什么问题,很快就退出来了,好赶紧查下一家。那天夜里,我们这伙倒是什么没查到,可是王指导员领的那伙人却抓到两对偷情的。当然,当时说法肯定不会这样文雅,很难听:叫“搞破鞋”。

  那天夜里,李指导员他们那伙人敲一户人家的门,可怎么敲里面也不肯开。有些老职工多是当兵的出身,警惕性特别高,立刻悄悄地把这户人家团团围住。他们刚到了自己的位置,一直没开灯的那户人家的后窗从里面推开了,接着一个人从里跳出来,还没等拔腿跑,已经被埋伏在那里的人死死地摁住。

  原来这两户的男人都是打鱼的,下江打鱼没回来。女人就把相好的男人叫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睡到了半夜,听见外面传来阵阵狗叫声,感觉事情不妙,那个男人急忙穿好衣服,想从女人家的后窗跳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结果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偷情的女人被人抓住后,觉得没脸见人了,怎么也不想活了。那个丈夫见自己的女人不想活了,气呼呼地找到连里的几位领导,说连里给他老婆脑袋上扣了屎盆子,非要恢复名誉不可,一时闹得不可开交。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婆让别的男人睡了,不但不找自己老婆和那个野男人的麻烦,还要为老婆大鸣其不平,真的令人费解。可话又说回来了,李指导员也是的,人家两个人好就好呗,碍着你什么事了?!人家的老公都不管呢,你又何必去官那种闲事呢?后来才听说,李指导员早就听到了一点风声,半夜领人前去捉奸。真是费力不讨好!

  四、“老毛子”打上来了

  由于备战,基建二连过年也没放假,只是初一休息一天,初二又继续上班了。破五的那天,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我们这些住宿舍的青年都到大食堂去包饺子——别管怎样的特殊年代,过年还得有点过年样儿。

  我们十几个小伙子正围在一起包饺子,突然听见外面乱哄哄的,隐约还掺杂叫喊声:“老毛子打上来了,老毛子打上来啦!”

  听见喊老毛子打上来了,正在包饺子的人赶紧扔下手里的饺子皮跑出去,可我并没动地方,继续包着饺子——又是演习!

  当时人的神经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脆弱得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会断裂。记得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我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惊醒。急忙拉灯,没亮。尽管当时我并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急忙穿好了衣服。这功夫,听见走廊里有人喊:“老毛子打上来,快到外面集合!”

  摸黑跑出黑乎乎的走廊,随人跑到秋天时挖好的战壕里刚刚趴下,只见前面闪了两股光亮,随后又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看样子,老毛子真的打上来了。我低低地趴在战壕沿上,紧张地朝着前面张望——夜色太重,什么也看不见。而更叫人奇怪的是,那两声爆炸后,再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在那里又爬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喊:“演习结束,回去睡觉吧!”

  原来不过是一场演习!

  后来,连里又搞了几次这样的演习,人们再也没有原来那股激情和亢奋了,变得有点疲沓,把演习也不太当回事了。外面还是乱哄哄的,那些跑出去的人也都没有回来。正觉得有点蹊跷,刚准备出去看看,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钟声——紧急集合!

  我放下手里的饺子皮,跑了出去,这才知道确实不是演习——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十几个背包领着孩子的女人正沿着一条小路朝南跑去,满脸的惊慌。看连里人个个手里都拿着木棒、二齿钩子、垛草的三股叉、还有劈柴的斧子等一些防身的家什站在连队的篮球场上,已经排队集合了,我赶紧在一家的杖子上掰了根柞木棒子拎在手里,跑进集合的队伍里。

  全连很快集合起来,连长做了简短的战前动员,说是老毛子已经打到一连八号地了,基建二连全体兵团战士赶紧前去迎敌!做完短暂的动员,队伍排成四列纵队,朝一连八号地跑步前进。

  队伍默默地跑步前进,听不到平时出操时的口号声,那脚步也比平时凝重得多,沉重得多,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人们的心上!要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兵团战士,手里拿着的是最原始的冷兵器时代的武器,而且还要用这样的武器去对付武装到牙齿的老毛子现代化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别说去打一场现代化的战争,打狗还差不多。

  等我们跑步到了一连,那里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更不要说枪炮声了。副连长老谢找个人一打听,人家根本没听说有这么回事。连长还有点不放心,叫我们基建二连原地待命,派了几个人到前面去侦察。后来才知道,不过又是一场虚惊,原来有人把一群散在野地里的牛群当成老毛子的军队了。

  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一个女人在逃命的时候带了一袋干粮。等到听说没事后,她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空袋子,装在里面的干粮什么时候跑丢的都不知道——实在太紧张了!

  五、看电影

  下班后,走在宿舍的路上,一个天津知青从后面追了上来,左右看看没人,才神秘地对我说:“今晚十七连有电影,去看吗?”

  对他的话,我并没往心里去。从我工作的木材厂到十七连,至少也有十七八里地,又是寒冷的冬天,在永远也见不到一丝阳光的木板棚子里锯了八个小时的木头,浑身的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只想赶紧回到宿舍洗把脸,早早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躺在炕上看会书,再美美的睡上一觉。那时候,不知是年轻,还是活儿太累,觉总也不够睡。那个天津知青见我不感兴趣,只好说:“不想去就算了……不过,可是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呢,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呀!”

  “真的?”我怕他骗我。

  “我可以向毛主席保证!”天津知青举起了右手说。

  当时,在知青中流传着这样一套嗑儿:越南电影真枪实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其实,当时在国内公开上映的罗马尼亚电影也只有一部,那就是《多瑙河之波》。

  《多瑙河之波》是一部反映二战时期的电影,我曾站在一连的晒卖场上看过这部影片,里面的女主人公叫安娜,是个长相十分秀气的东欧女人。可那天我知道信太晚了,急急忙忙赶到一连大晒麦场,电影早已开演了,没看见开头。任何一个美丽的故事,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肯定是一种缺憾。

  那个天津知青见我改变了主意,赶紧对我说:“吃过晚饭你在宿舍里等着,到时候我去叫你。”

  吃过晚饭,我们几个人走出木材厂大院,沿着被汽车碾压得光滑的公路一直朝南走去。

  当时的各生产队都是准军事花编制,十七连是二十七团一营所在地,经常放映电影。夏天的晚上,坐在木材厂院里高高的木楞垛上乘凉时,时常能听到随风飘来的电影音乐声,令人好生羡慕。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总是格外早。出木材厂大院没走多远,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肆无忌惮的西北风在冬天的旷野里尽情地撒着欢,架设在公路两边电线杆子上的电线,在风中呜咽着。好在我们去的时候是顺风,走得又急,不但感觉不到冷,反而把皮帽子耳朵都绾了起来。

  十七连并不在公路边,到了十七连路口再朝东拐,走六七里地才能进到连队。这段路人少车稀,只是在路中间有两条不太宽的车辙,稍微不留神,一脚可能陷进没膝深的积雪里。我们艰难地行走在路上,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想要顺原路返回。我当时也有点犹豫了,站在雪地里,遥望着十七连的方向:那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就在这时,随风传来一阵隐约的音乐声。电影已经开演了!我不再犹豫了,拔腿朝前跑去。其他几个人见我朝十七连跑,也都跟着跑了起来。

  转过一小片树林,十七队的灯光突然出现在眼前,那音乐声也更加清晰了,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对话声。电影真的开演了,我们一气跑进村子,直奔晒麦场——那时放映露天电影,多在晒麦场。

  可是,可是晒麦场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我们希望看见的电影机和银幕。不死心,我们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把可能演电影的地方都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放映电影的地方。循着音乐声,我们来到一营营部门前,挂在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正在“哇啦哇啦”地唱个不停。刚才所有的精神顿时都没有了,腿一软,瘫坐在雪地里……

  转眼间,那次到十七连去看电影的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如今电影是越来越多了,电视剧也是一部接着一部地放,足不出户,就可以欣赏到自己喜欢的电影或电视剧。等到每天晚上十点以后,家里的人都躺下了,再没人和我争电视了,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一直陪电视到下半夜。可是,我一直再没看过《多瑙河之波》,可那个故事却一直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一条驳船顺着多瑙河朝下游漂去,船上只有三个人,船长、中尉和船长的女人安娜。船长曾误解过中为和安娜,可最后那个误解还是解开了,船长在临死前把安娜交给了中尉,并且握住他的手说:“安娜是个好姑娘。”一个多么凄美,多么感人的故事呀!可惜的是,这样的一个美丽的故事,我一直没有看到开始。假如现在十几里地之外再放映《多瑙河之波》,而且必须走着去看,我还会去吗?当然会——为了圆上年轻时的那个梦,为了看见那个凄美故事的开始,我也应该去,而且必须是走着去,以示我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