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醉梦散文(2)

时间:2021-08-31

  最叫人难忘的是其中有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妇人,其枯骨暴筋,瘦骨嶙峋,十分的地消瘦可怜。她个儿不高,身体明显地佝偻了,衣衫褴褛,金鱼眼睛睁得出乎寻常地大,好像刚刚出土的文物,又有点像圆规或者孔已己,在神经兮兮傻愣愣地望着我,好像要看穿我的五脏六腑,好像要挖出我的九曲迴肠。我忽然地就想起了她,她是刀郎之乡某团场四川籍园林工人的妻子——何月英,她的男人姓陈,叫陈建坤,是个忠情忠义,信守诺言的好老头。

  在那久远的年月,我们在叶尔羌河渡口不期相遇。其时,洪水滔滔不绝,绵延不断,惊涛拍岸,月明星稀,乌鸦哀鸣,天色向晚,所有的渡船都系缆收摊了。这一对夫妻是从老家探亲回来的,背着大筐小袋的大米与家乡特色腌菜,熏肉之类的食品。我也是刚从前进公社出售甘草,赶着老牛车咕噜咕噜地往回走,在滔滔大河边与他们不期相遇了,又是同路人。可是老牛已经十分地羸老不堪,且缺乏草料,摇摇晃晃,步履维艰,能否顺利地渡过这两公里宽,约有两三米来深的河口,真正是个未知数。然而,何月英老两口百般央告,苦苦哀求,让我们同路相帮,不能丢下他们夫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过夜。

  我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苦命之人,从二十来岁起就四处奔波,天南海北,形影相吊,举目无亲。见到他们,我也是动了隐忍之心,觉得他们如我的兄长,我的父母一样,叫人不忍心抛弃他们。因为我们是穷途末路的同路人,怎能见死不救呢?让我一个人过河,河水混浊,沙漠梧桐的残枝败叶彼起此浮,芦苇与蒿草如影随形,月光下的河面如死人的脸或者眼睛,沙沙作响,层出不穷,显得狰狞可怖;狂风怒吼,弄得长堤上下鬼哭狼嚎。因此我也很胆怯,在这要死要活的紧急关头,我们能一起同舟共济,共渡时艰也是天作之美!同时老人也再三地向我表白:他们是在渡口江河湖汊之地长大的人,是懂水性的。

  这时我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我们相依为命,不舍不弃,雪中送炭。我豪爽地答应了他们一起下水赶路。刚一下水,浑浊的河水就淹没了我的牛车底板,觉得我们整个人和车都是在向下陷。再经过几个浪头的推打,几次漩涡的颠簸,牛与车几乎就要漂浮起来,我们都成了霜打的草,无根的苗在九死一生中漂泊挣扎。我控制牛头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破烂的衣服和袖子早就被洪水打湿了。这时候果然不出所料,陈建坤老人自己果断地纵身跳进洪水,一边扶车,一边帮助老牛稳定情绪。说时迟,那时更加迟缓,因为摸黑过河,浪涌水急,一朝倾覆,我们老少四口人加上老牛,就会葬身鱼腹,成为淹死之鬼,溺水之魂。在艰难困苦中,用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战胜了洪水,成功地渡过了叶尔羌河

  过河之后,我们高悬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我们缓慢地行进,在高岸斜坡,在辙迹浅滩边说边走。行至当年我所从教的红光中学时天色快大亮了。黎明之前,冷风簌簌,乌鸦和宿鸟也被我们过早地惊醒了。通过交谈,打通了障碍,拉近了距离,我们之间结下了很深的友谊。我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夫妇在我工作的学校吃饭住宿过夜。天还麻麻亮,陈建坤老人丢下妻子何月英,就步行回到某团场找车来拉运他们的家人与行李回家了。

  在事情过去了多年后的一天,我工作的大漠中学也放假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我和妻子在校外马路边散步,忽然遇到一位老人赶着驴车,停下在校园门口东张西望,又向我们打问一个姓周的青年教师。我很惊讶地告诉他:“我就姓周,这大漠中学里边有几个周姓的人。”然后,老人家说起几年前,曾经在叶尔羌河渡口发生的事件,就更加证实他要寻找的人是我,不是别人。陈建坤老人为我特地准备了一筐黄澄澄的梨,红艳艳的苹果,还有鸡蛋和青菜,分装在几口纸箱里,合起来足有三十多公斤,这些全是他们自己种植生产的。

  那时候,饥肠辘辘,面有菜色,别提多高兴了。因为我从陕西老家刚来新疆不久,没有吃过,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苹果,这么新鲜的鸡蛋和蔬菜,心里的感激与景仰之情油然而生。想不到我自己早都忘记得没有踪影的事情,老人家还这么热忱,这么地讲义气,守信用,而且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叫我和妻子好好地享受了一回帮助人,扶持人,助人为乐所带来丰厚回报的滋味。

  在混浊断续的长梦里,在这间连不继跨越式的场景转移中,我没有全醒,也不可能睡熟。这是一个灵魂出窍的突破口,这是一个仙界与凡俗衔接的临界点,从此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梦幻世界,游刃有余地进退探索,再三再四地复述描写,还能重温别梦旧梦,地老天荒的老梦,甚至于可以对几十年前奇特的梦幻进行二度创作。

  从此以后,我就相信梦从心中起,光辉映现实。伟大、雄浑、离奇的的梦境,与现实生活只可能隔着一层窗户纸那么单薄,那么微妙,那么真实。人是完全可以控制好梦的进程与章节,并且可以对于某些细节进行重构与操作。只要不睁开眼睛,只要保持似睡似醒,恍惚迷离,蒙蒙胧胧的状态,就可以深入梦的内核,梦的五脏六腑,细枝末节,就可以长驱直入,大张旗鼓地走进梦的前沿与腹地,甚至于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梦幻,传承梦幻,描写利用更多奇妙的梦幻。而且,这次长梦的真实性是不容扭曲,不容篡改可以秉公直书的,曾经与你在青少年时代投缘相遇的奇特人物(英雄美女、良辰美景)和关键事件,就会楔入你的心灵与骨髓,让你一辈子不能忘怀,历久弥新,不被磨灭。

  越是老杇,越是暮年,越是能够形成良好的对于记忆的摹写,好像人的命运一样,是上帝在冥冥之中操控的,并且会与你终生相伴,浑然一气,时不时地就会冒了出来,与你的前途命运相参照,与你的起伏人生相始终,共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