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池、诗、和远方散文(2)

时间:2021-08-31

  家乡有一个以瀑布而著名的风景区叫作五泄,我一直不曾去过。直到今年夏天里的某一天才终于去了一趟。说实话,五泄的风景其实很一般,山是普通的山,毫无险要之处,水也是普通的水,谈不上如何的秀丽,就连那几道连环的瀑布也几乎没有什么特色可言,不论气势还是情状都很平常。尤其是水流很小,以至于景区里的好几条山涧都处在半干的地步中,所以留给我的印象很平淡。

  不过这些半干的山涧里倒有一种极漂亮的小鱼儿,名字仿佛叫作什么“小石板鱼”,个头很小,最大的不过一指,最小的则很不好形容,细长细长的,大概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但不管是大是小,它们的身上一律长着一道一道很均匀的黑色斑纹,在银白的底色的映衬下,真好看得很!

  我曾经在江西婺源县的一个峡谷里见到过这种小鱼儿。就在第一眼见到这种鱼儿的时候,心里就起了一种想要弄几条到家里去养的愿望,无奈那个地方太远了,也就只好作罢。如今在离家不远的景区里重又见到同样的鱼儿,内心里的愿望无疑比起先前的时候就更加迫切了。尽管景区里有规定,不允许游客捉溪涧里的小鱼,当然我也知道象这样的规定是不应当去违犯的。然而心里那点不争气的顽性实在太强烈了一点,所以终于没有控制住行动,于是就在一个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偏僻的小潭里,用塑料袋偷偷地捉了六条,藏在一只矿泉水瓶子里带回了家。

  那六条偷来的小石板鱼都极小,小得几乎没法用手捉拿它们,因为稍大一点的鱼就已变得很狡猾,只要略微有一点动静就很油滑地钻到水底下的石头缝里去了,没有专用的工具是不可能捉到它们的。然而,有这么小小的六条也足够令人满足了,名正言顺的东西还得讲究个分寸呢,何况这是偷来的玩意儿。

  回到家里后,小石板鱼自然被放养到那个小小的水池里去,跟那批锦鲤一样,用鸭饲料喂养它们。起初时,我还担心会不会养不活,尤其担心那一大群锦鲤要“欺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它们当成点心吃掉了也没准。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这群锦鲤是很有点凶猛的,我曾经亲眼看见它们活生生地啄出了同样养在池子里的螺蛳的肉!

  好在皇天终于没有辜负我这个“有心人”,一个多月以后,当我再次回到家里,到水池边上去看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经过这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下来,那六条小石板鱼不但一条都没有少去,并且都已经疯长到有橄榄核一般大小了。要知道,就我所见过的小石板鱼来说,最大的也就两个橄榄核那般个头。看来,它们很习惯于这个新的环境和“衣食无忧”的生活。只不过它们与那群锦鲤好象尚没有建立起丝毫的感情来,都各自为营,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哩!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它们能够相安无事地生活在这一方小小的水域里,不相往来就不相往来吧。只希望这六条小小的石板鱼也能象那些锦鲤一样,什么时候能下出几条小鱼崽来,让它们的家族也更加壮大一点才好。

  我是一个常年在外谋生的人,住家的日子并不多,加之天生一副懒散的性格,所以,偶尔回去小住几天时,消磨在这小小鱼池里的时间并不算少。闲来无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走到池子边上去,怀着一种永不厌倦的态度,饶有兴味地看水面上莲花开闭,看水底下游鱼来去,看池沿上花草兴衰,看池壁上螺蛳做笨拙的进退游戏。那一刻,我的思绪是宁静的,情志是安逸的,身心是轻松的,我的情感简直会有那么一点“忘我的境界”,整个人都变得“空灵”起来,脑子里也就会跳跃地、不着边际地想到一些虚无飘渺的地方去。

  这一次的国庆节,我又回到了家中。在家那些天里,看鱼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日常功课了。某一天,也就是在看鱼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头脑里居然莫名其妙地闪出一句曾经十分流行的话语来,叫作“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句话里提到了“诗”这个东西,而我觉得这话的本身就是诗,因为它完全具备诗的精致与深奥。精致是可以体味的,而深奥却很难领略,因为我弄不清这个“诗与远方”与生活之间究竟能扯上什么样的关系。在我这种类型的人的心目当中,对于生活的理解,向来以为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而已,跟诗与远方之间,似乎有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粗略地想起来,我们的生活当中,“苟且”似乎是一种常态,并且大多数的人仿佛都活在苟且当中。而所谓的“诗与远方”,则应该是那些活得很不苟且,以至于在“世俗的现实和厌倦了的近处”几乎再也找不出什么值得追求,并因此而感到很有些不甘和无聊的人们所追求的某种有望于超脱的境界,它怎么可能与生活连在一起呢?

  单就我个人来看呢,不消说,“苟且”当然也肯定是常态,单凭着这一份没有意义的看鱼的嗜好,大概就称得上是一种不思进取的苟且了吧。即使在外打工,那也只不过是一种为了谋生而勉强“略思进取”的苟且罢了。而“远方”呢?这个名词于我来说其实倒并不陌生,因为我总是身在远方的日子居多。但倘若说到远方落在我头上的意义,却充其量只是某一个工作的地方而已。我到过的远方实在也不算少了,回头想来,这些一个接着一个的远方所留给我的记忆,除出挣到或多或少的一点报酬以外,仿佛从来也没有碰到过一个可以让人超凡脱俗的圣地。因为,我在远方所过的日子,照例是很苟且的,甚至于比在家里的时候更加苟且。所不同的只是在远方时是一个人苟且,而回到家里却是一家人苟且。

  至于夹在苟且和远方之间的那个“诗”字,那可就太过缥缈了,缥缈得令人无法捉摸,因此还是不说为好,说得多了,恐怕对于“诗”这种极为神圣的艺术会造成一种亵渎。因为诗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法丈量的“远方”,不是我们能追求得到的境界。

  那一天,我站在鱼池的边上,把生活和诗与远方这个古怪的问题想了许久许久,到后来,居然也对诗与远方有了一点自欺欺人的新鲜的认识,我很愿意拿这个新鲜的认识来宽慰一下自己这颗向来苟且的心情:

  ——或许,诗并不只是写在纸上的那种一句一行的文体,远方也并不一定是离家很远的某一处胜境;或许,正是现实中和近处所常见的苟且,倒恰恰成了我们这一类人生活中的“诗与远方”,比方说眼前的这一汪小小的鱼池,以及池子里的鱼儿,和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