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情结多么顽固散文(2)

时间:2021-08-31

【墨香刀影里的清欢】

  人生在世,有份糊口的工作,有门怡情的艺术,有个促膝清谈的好友。心有所系,情有所至。便觉得快乐和幸福是如此的简单。我闲暇弄书法,记不清在什么场合认识了张永红。他这有点俗气的名字明显带着乡间的泥土味,朴实憨厚的永红如同自家的乡下兄弟。我从报社调学院教书,永红在学院机关供职,从此便多了把酒话桑麻的机会。

  我搬进学院后面的平房时,永红在这里已住了两年了,我俩正好是邻居。平房前面是一字摆开的厨房,中间有一个小小庭院,见到满院的寂寥和芜杂,却有一番天然野趣。我心里便多了几份欢喜。院内几株葡萄树枝叶横斜,绿荫匝地,地面每个砖缝都钻出翠绿的野草,却盖不住砖面,一块一块砖头组成一块一块绿的方格儿,就像稿纸上排列的绿格子。佛教里说,能够安心的地方就是福地。我一个散淡疏懒的爬格子文人,这里便是我的安心福地了。搬来的第一天,永红陪我到附近的旧货市场50元买回一个餐桌当作画案,写字感觉画案有点低,永红便找来四个砖头垫在四角。从此满地狼藉的宣纸、报纸、毛边纸,淡淡的墨香萦绕其间。窗外的绿色连成片,画案生凉,葡萄叶撒下斑驳的光影在眼前跳跃。永红常常用唾沫把刚写的一张张书法沾在墙上,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说好,他说我在唬弄他。非要我说出不好在哪里,他才放过我。

  闷热的夏夜里,将灯泡挂在葡萄树枝桠间,我和永红光着膀子坐在树下石桌旁,喝茶、抽烟、习字、互相吹捧又相互攻击。在灯光的映衬下,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更加晶莹剔透,站起来伸伸懒腰,顺手摘一颗葡萄入口,沉潜含玩与舌齿间自有一般酸甜萦绕于怀。四野夏虫唧唧,屋后的渭河里此起彼伏的蛙鸣不绝于耳,搓麻将的哗啦声隐约从楼上传来。夜凉如水,我感到一种内在的充实,闲云野鹤般的慵懒与闲适。此时,我无语,永红亦无语,清风朗月,人淡如茶……

  两年后学院扩建,后平房被夷为平地,原地建起一栋学生公寓楼。我和永红也搬进了单元房。昔日葡萄架下雨如丝,瓦屋檐内静读书,石桌旁品茗论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只能透过铝合金窗户的蓝色玻璃,在无限的感伤怀旧中凭栏黯然眺望了。

  我有时上完课,夹着沾满粉笔灰的教案,串门至永红办公室,他以谦卑的小职员姿态伏在办公桌上,我还未坐定,就接住他扔过来一根烟,一簇火苗就在我鼻下跳跃。永红嘿嘿地笑着、骂着取出他写的几幅书法作品或几枚印章。我在袅袅青烟中眯着眼,看他一幅幅展开。墨香浮动,丝丝快乐便从心底涌出,这是我最为惬意的时候。尔后同悦楼,一人一碗扯面,半碗面汤,两瓣蒜。我说这菠菜面汤黄中透亮,亮中泛绿,含有人体所需要的十五种氨基酸。不是啤酒胜似啤酒。永红憨厚地笑着、喝着、听我吹着,用手擦着额头的汗。

  十多年来,张永红目不窥园,兀兀穷年,苦心耕耘。在书法界的阵阵喧嚣与骚动过后,他开始风生水起,水落石出。屡次获奖,声名远播。上门求字索印者纷至沓来。而永红却一直生活在低调平淡中,他没有时下小有所成便自称书法家者目空一切的张狂和无知,也没有狷急按捺不住用字换钱的一些书家的浮躁与浅薄。永红深深知道,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习字,不能有半点虚伪和造作。要让作品自己说话。永红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说过别人的书法如何如何不好。他说,各人有各人的风格,每个人的功力都不一样,水平参差不齐这都很正常,大家都不容易,不要轻易否定别人。

  我每每走进张永红的书房,书架上的秦砖汉瓦、唐罐宋瓷。画案上大大小小的墨香刀影里的清欢印石,墨迹斑斑的画毡,四壁悬挂的书画,总给我一种艺术的空灵感和浓浓的书卷气。永红长期伏案刊石,他的右手拇指明显变形,显得比左手拇指厚实有力,可见用功之勤。看刻刀在永红手里灵巧地上下舞动。我曾戏称他为书坛的“刀郎”,书法江湖上飘零的“关中刀客”。他则报以嘿嘿的傻笑。永红长期浸淫于周秦古玺、两汉官私印以及晚近吴缶庐、赵之谦、黄牧甫诸家,又拜傅嘉仪为师,永红用刀刚劲挺拔,全无委靡、琐碎之态。其印厚重苍茫,古意盎然。其隶书得益于《张迁碑》、《西狭颂》、《礼器碑》,遒劲浑穆中洋溢着一种郁勃之气。我不想过早地把掌声和鲜花献给他。我认为,永红的书法发展已出现一个低迷徘徊的平台期。如何师古人与师造化,继承与变通,传统风格与其个性风貌更为有机结合起来,如何把文化积淀、滋养与书法技法更为和谐的统一,并在书法语言同当代大众审美心理变化的契合点上发展自己的书法气象。这应该是永红寻求发展的切实突破口。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期待着永红的书艺迈进一个更为宽阔的阳光地带。

  与书法相伴,平庸泼烦的日常生活变得澄明雅致起来。我常常与永红在菜市场相遇,俩人手里都提着塑料袋,装着各自采购的蒜苗、红萝卜、西红柿、黄瓜、几袋醋。在混乱嘈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中,说着关于书法的事。我告诉他何开鑫给我寄来他新出的书法集,你有时间可以看看。永红说,中国书法家网上又刊出王镛的几幅书法。过着柴米油盐琐碎卑微的日子,却想着书法的干湿浓淡、轻重缓急、疏密聚散。心血来潮,我俩常常煲起“电话粥”,他说最近写了几幅字,感觉还可以,与以往有所变化。我说正在备课,过后我打过去。写到这里,永红来电话说火炬路有一家新开的陕北民俗饭庄,手抓羊肉不错。他的摩托马上就到我楼下。我撂下话筒,刚出门,就听到楼下的摩托声和永红的一声喊叫: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