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茅根刚有点眉眼新绿的样子,我们这帮野孩子就带着铲子来了。我们的到来对茅根是毁灭性的。这时候,榆钱尚未在枝头开仓放粮,桃子也远未以果实的形式将桃花收藏,经历了一冬天寒饿的我们,嘴里馋得发酸,我们刨啊剜啊挖啊,干得热火朝天,沿着河沟都是我们兴奋的呐喊,我们比赛一样划破土地的皮肤,把湿润的黄土翻过来,对着沟渠开膛破肚,只为扒出洁白蜿蜒的茅根……当我们其中一人若是找出一根特别粗且特别长的茅根,那简直要吸引一群嫉羡的眼神,然后,我们在这种刺激下会更加亢奋而残忍地破坏河沟,以期挖到一条汁液肥美的茅根。茅根总不忍心让我们失望,沿着它水绿的叶茎,挖下去,总是很容易找到想要的那种粗长的根部,我们都很贪心,直到每个人手里挖了一大把,才撂下满目疮痍的现场,去河里将茅根上的泥土洗洗。那些洗过后的茅根泛着洁白如玉的光泽,在我们手里攥着,我们很富有地挥舞着,互相比试着,看谁挖到的最好最多。直到累了,才找个地方坐下来捋出一串,为贫瘠的舌头馈赠一把糯甜,嚼在牙齿上,贪婪地吮吸着汁液,含在舌尖,然后再小心咽下这一份草本的甜……
这一份甜,甜了许多年。
我们从来没想过被挖地三尺家破人亡的的茅根会不会痛,我们吮吸够了,留下一地糟践后的凌乱,就甩手去干诸如掏鸟窝、戽鱼之类的破坏去了,被连根拔起的茅根是否在黄昏中守着破碎的家园哭泣?我们从不过问,没人过问茅根的死活。
想来也够狠心。
但我想茅根是不会计较的。它愿意恩宠一下我们这些贫户人家的小儿女,尽情吃吧,在阳光里欢腾地打滚吧,大不了一夜春雨之后,它在废墟里重新长出残留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