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带有浓郁面香的面剂子,心急火燎地从故乡的院子穿过,院外,一大堆亲人正聚集在大槐树下快乐地嬉戏、闲聊,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正跑着,忽然四爸喊我:你要干啥去?我回答:我得了一剂环保的面团,我要赶紧把它煮出来,好好吃一顿,好多年都没有吃过带有面香味的面条了。四爸说,那给我也来一碗吧。我说,好吧。我径直走入老屋的房子,只见门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子,我正纳闷着:这门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上过几次锁啊!如今可为何要锁起来呢?而且那把明晃晃的锁子似曾相识!迷迷蒙蒙中,一眨眼的功夫,我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屋子,只见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陈列有序,瓶瓶罐罐、坛坛钵钵皆铮铮发亮,一如往昔!屋中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喜庆的光环,那锅,那碗,那大大的带腿的案板,几口盛水、盛面的大缸、老式雕花的椅子,一对大红的油漆木箱,一个奶奶出嫁时陪嫁的低矮的面柜,所有一切都让我有种久违、熟悉、缠绵的温情和感动,回转身,雾气缭绕中,我看见一个我梦魂牵绕的身影:只见我亲爱慈祥的奶奶如往昔一般站在那张古老的由二爷亲手做的风箱前正在往大铁锅里专注地拉面,香气弥漫中,我望向我已魂归天涯18年的奶奶,她竟然如此淡定,如此冷漠!她看见我没有惊异的感觉,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我默默地看向她,她居然比在世时年轻了些许。在她66岁生命走到尽头时,她是一副怎样的境况啊:被病魔折磨的不堪一击的身体、被孤独渗透的内心世界、被亲人疏远的无奈、被相思牵绕却又无法表达的残酷、右半个身子不能动的悲哀、生活不能自理的凄凉......所有一切的不幸偏偏发生在一个善良敦厚、与世无争的老人身上,我曾经怀疑过:上天真有眼吗?上帝真有悲天悯人之心吗?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过,祈祷我的奶奶能够逢凶化吉,我在庙宇里的香烛飘逸中面向苍天悲切:让我的奶奶能够奇迹再现,如果可能,我可以用我的时光换取奶奶的健康、让痛苦远离她无助的身体,在成百上千次的祈祷与默念中,我可怜的奶奶还是在一个多雨悲秋驾鹤西去,徒留一腔遗憾与悔恨在我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尽的悔与痛时刻吞噬着我的灵魂,让我寝食难安,我痛恨自己的虚伪与懦弱,我知道,与奶奶给我的爱相比,我是一个冷酷无情、毫无担当的人,我只是在嘴上说着心里念着:我爱奶奶!可当她真正无助地躺在病榻之上,望眼欲穿地渴望有人能够围绕在她的膝前,能看到她牵挂的人的笑脸时,亲人在哪里?她爱的人在哪里?爱她的人又在何处?又有几个人在她的床前精心伺候过?在她卧病三年期间,是我瘦弱多病的爷爷一直伺候着病中的奶奶,不离不弃。爷爷说,我这是给你的奶奶还功呢,她伺候了我半辈子呢!事隔多年,爷爷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旁,奶奶那温驯无助的目光便一直深深烙在我心底,难以忘怀!爷爷抱着奶奶上厕所时因力量不济被拉脱臼的胳膊肘,不能活动的胳膊上那一层层剥落的皮屑,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在心底常问:在她有生之年,儿孙绕膝伺候她的情景在她的眼前显现过几次?她一生付出了所有,而得到的有几何?我能想象到她那种望眼欲穿的思念与苦楚,我也时常因这种想象而痛彻心扉!我知道,这种刻骨的痛,只有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才能够真正体会到,也只有在失去了最亲爱的人后,自己尚未尽到应有的责任而遗恨终身。人,永远都在用未来的梦掩饰当时的责任,逃避一些应该承担的义务。在失去时,又追悔莫及、遗恨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