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农历十一月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听说妈妈和巧伯他们要去社里挖积水塘,很想跟他们一起去。我试探着问妈妈,妈妈说:“想去就去吧。”于是,我找了两只小兜箕和一支扁担钩子,跟着妈妈和巧伯向我们的农业社所在地——锦冈村出发了。
我们本是交椅山人,怎么要到锦冈农业合作社去干活呢?
原来这年春天,我们第九区开始出现了初级农业合作社。随后像一股春风吹遍大地,全区各乡纷纷响应,各地的初级农业合作社相继成立。当时,我们三峰就有好几个农业合作社,都由原来的互助组合并组成的。
我们交椅山村子里只有婢婆妈、巧伯和我家三户人家,一开始就加入到沙背冈互助组(见前文《一九五二年小镜头集锦·加入互助组》)。沙背冈跟锦冈两个自然村,虽然相隔一里多路,但是长期以来,村民们共吃一眼泉水——都得到井水窝里去挑,因而,两个村子的人缘向来很不错。两个互助组的组长一合计,觉得现在联合起来成立一个农业合作社,既合乎潮流,又利于生产。他们分头征求各户组员的意见,组员们都表示赞成。于是,两组商定日期,在锦冈村的大夫第召开大会,宣布成立“锦冈初级农业合作社”(简称“锦冈社”),还选出了合作社的干部。我所记得的有社长俞发根,会计曾道楠,记工员谢练达等人。我们三家交椅山的人也随沙背冈互助组加入到锦冈社去了。
今天,妈妈他们为什么要去挖积水塘呢?
锦冈农业合作社成立以后,虽然土地增多而且分散,但是劳力也多了,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便于使用,力量更大。尤其是耕畜和大农具相对集中,更利于发挥作用。从春耕播种到秋收冬种,四季农活都有人作出合理安排,每一处农活需要多少劳力,都算计得相当准确,很少出现窝工浪工的现象。干部们大公无私、以身作则,社员们心情舒畅、团结互助,将近一年的共同劳动,把大家的心连得更紧了。年终分配下来,劳力强的不觉得吃亏,劳力弱的得到了照顾,大家干活总觉得越干越有劲。于是,社员们心中有了更高地要求——要把门前的一片旱田变成粮仓。
原来,锦冈村家门口本来有50多亩田,因为三峰到峰市的公路从田塅中间一贯而下,耗去了近20亩水田,还剩下30多亩。这塅田阳光充足,土质肥沃,田坎不高,便于耕作,是一片良田。遗憾的是,水源不够充足,30多亩田的灌溉和两村人的饮用,都靠井水窝里的一眼泉水。半个月不下雨,下半塅田就要受旱;一个月不下雨,四分之三的田就要干裂。缺水向来是锦冈田塅的大问题,过去单家独户没法解决,互助组时仍然劳力单薄,加上各户田块相互间杂比较多,从来没有人去领头整治一下,况且,早年也还没有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今年以来,锦冈社的干部社员,都深切地感到了干旱对这塅田的严重威胁。入冬以后,政府发出了大力兴修农田水里的号召。锦冈社的干部社员决定,利用井水窝口上的一丘田的有利地形,深挖下去,垒土筑坝,修成一口积水塘。初步估算,容量大约350立方米,平时用来积水养鱼,天旱可以排水灌溉。
决定之后,立即行动起来。他们先向乡里汇报选址和设计方案,然后派几个人为积水塘预先砌好控制排水的孔道。几天后,估计砌筑材料已经干硬,社里组织全体社员一起上工,挖塘,筑坝。今天下午,就是他们开工大干的日子。
这趟热闹,刚好被我赶上了。
下午一点多钟,社员们相继来到井水窝口,大约有三四十个人。我发现社长、会计、记工员等干部也都来了。社长先作了一下分工,抽调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打夯,安排十几个人挥锄挖土,几个带铁扎的人专门装土,其余十几个人专门挑土。分工完毕,大家各就各位大干起来。
刚开始,还用不着打夯,小伙子们先把挖出的石头垒在坝基的两侧,又帮着把挑来的土倒在坝基心里,整平。坝基是曲尺形的,等填满曲尺的一边,就叫挑土的倒在另一条边上,他们6个人就操起夯筒,“嘿咯嘿咯”地打起夯来。挖土的很起劲,结实的土块常被他们大块大块的挖出来。挑土的很卖力,那大块大块的土块,不好装也不好挑,他们利用等待装碎土的时间,就把大土块整块整块地抱到坝基去,返回来又接着挑土。看他们干活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我人小,重活干不来,社长说挑土较为随意,就让我参加挑土。我挑的是一担小兜箕,装的土本来就没有大畚箕多,装土的人也好像照顾我,每次都装得不多。我挑起来不觉得沉,走路也快。看我来回不停地挑土,样子好像比大人还快,大人们都说:“阿昌不像一个小学生”。
夯土的夯实了一边,就转向夯另一边。他们在曲尺形的大坝两边轮番着夯。随着夯土的层数的增加,水塘底部渐渐降低,靠山的一侧也逐步扩大。大约干了两个小时,社长叫大家休息一下。
那水塘上游边上,原来有人用石头围成一个水窟,贮满了泉水,水窟边上有棵大枫树,树下有几墩石头。社员们放下手中的活,有的坐在石头上抽烟,有的到水窟里喝水。我也口渴了,到水窟里捧起凉水就喝。虽是冬天,那泉水刚从泉眼里汩汩地冒出来,还带着大地的余温,并不会刺人肌肤,喝到嘴里特别觉得清爽宜人。有的人说:“这泉水常年不断,又那么甜美,水塘筑好以后,这塅田一定会变成我们的大粮仓!”
休息了十几分钟,社长又叫大家起工了。社员们又继续操起自己的家伙,大干起来。
冬天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六点钟,只有汀江对岸的青山还沐浴在金黄的夕阳里。这时,记工员谢练达放下锄头,跟社长等人讲了几句,就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和本子,蹲在一旁记录下午出工的人员,按照各人的基本分打分,给特殊工种的加一些分。完毕,他一一照单宣读,念了人名念分数,先念社员后念干部,社长的在最后,然后问大家有没有错。——他们每次收工前都是这么做的。
今天最特别,在社长的念完之后,记工员还特意念了我的名字:“乃康,2分。”妈妈说:“乃康的不要记了。小孩子是来学习的,不要记分的。”记工员说:“要记的,要记的。”社长说:“我们农业社就是讲‘按劳取酬,多劳多得’,阿昌虽然年纪小,但是干劲很大,起码可以顶半个劳动力,给他记半劳力的工分,合情合理。大家说对不对?”社员们都说:“对!”妈妈不便再说了。
接着,社长检查了各项工种进展的情况,调整了明日的工种和人数,希望大家明天上午争取七点半上工,然后宣布收工。社员们各自收拾工具,逐一离开了工地。
回家路上,我问妈妈:“为什么记给我2分?这2分多吗?”
妈妈说:“我们社里全劳力做一天的基本分记8分,一般要身强力壮的男子,才能得8分;像我们妇女的基本分是7.8分;半劳力的基本分是4分。社长说给你按半劳力记分,你才做半天,给你记2分,是你占了便宜。”我说:“那不是刚刚好吗?”妈妈说:“真正的半劳力是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后生,或者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你才虚岁12岁,扛锄头都还不像样,那里算得上半劳力呀?”
我被妈妈说得有些惭愧起来。是啊,自己还是小孩子,那里算得上半劳力呢?本来只想凑凑热闹的,不曾想得了2分。今天,我算知道了农业社是怎样“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了,心想:如果还有机会参加农业社的劳动,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