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些糯米回来,端午了”,当母亲用还有些蹇涩的话语嘱咐着,我的目光看着输液瓶的最后一滴药液流入母亲的血液时,我和姐姐搀着步履蹒跚的母亲下了病床。姐姐高兴地说着:“妈,回家了”。母亲的笑容还是略显木讷。
驱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母亲,脸上流淌着幸福和兴奋,那表情俨然是很久不回家孩子般的渴望。
阴历五月初一正午的阳光明媚温暖,滦河两岸的树木和碧野生动悠远。母亲“去买些糯米回来,端午了”的殷切话语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着。从不断闪过车窗,河岸的树木和花草的镜像中,我似乎是看到了茂盛的艾草,抑或闻到了微风中艾草的清香,过往端午的记忆便在我脑中浮现出来,一切的记忆在熠熠闪光的水面映衬下饱满而温馨。
在我的记忆中,端午是颜色浸润和味道交织成的日子。那日子蕴蓄着乡村的朴素和温馨,那是粽叶的碧绿和清香,艾草白毫的青绿和恬淡与安然,还有五月的麦黄与麦香、五月的阳光和雨露混合的味道。
童年的我,就爱吃甜的粘的食品。在阴历4月末的时候,从河的两岸采摘第一片粽叶起,就板着手指计算着端午的到来了。而到了五月的初一,就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了。等到初四那天,看见母亲淘着糯米,母亲和姐姐把糯米、大枣、红豆娴熟的用勺舀进空心圆锥形的粽叶里,把糯米包得紧紧,一个个浑实坚挺的三角形用绳子串满桌子,我数完粽子的个数,心里计算着自己每天能吃几个、能吃几天,直到看见放在锅里,把柴火在灶低燃起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当满意的跑出院子,跑在乡村的泛着尘土的土道上的时候,并不宽敞有些凹凸不平的街道大多是堆满了收割的麦子,小山似堆地在每家的门口两边,街上的大人忙碌的推着载满麦子的手推车,或者是正从手推车往下卸麦子。大人忙碌的身影,孩子们欢快的嬉闹,在夕阳的光影之间浮动。在混着麦香、泥土的味道中,当每家的炊烟升起,院子里飘出淡淡棕香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的围着锅台转着,焦急的问着母亲,粽子怎么还不能吃。
板着手指计算端午,围着锅台等粽子的情景,这样对粽子的急迫,多年以后一直是哥姐对我的笑料,以至于现在还是母亲口中的回忆。
我回忆着的时候,渐渐的已经驶入熟悉的村落和街道。我又一次走进离开了二十年的乡村老家,院落和老屋。把母亲扶到了土炕上,告诉母亲买了十多斤的糯米时,母亲的笑温馨慈祥。尽管我离开老家,蜗居在城市,也每周回到老家。而今天,我站在五月阳光下的小院里,一切竟然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动,这感动来自于母爱的温馨和淳朴,来自于年近八旬患病的母亲还忘不了儿子喜欢的食物,来自于耳边母亲那句“去买些糯米回来,端午了”的殷切。透过后院菜园地里的葱蒜、瓜秧漾起的绿意,我似乎看到了曾经挂在老屋的门楣、窗台、房檐的艾草,闻到了浓郁的艾叶清香…….
初五的清晨,总是被母亲很早的唤醒了。机灵的穿上衣服,欢快的跑出院子。追赶上“走百病”陆陆续续的人群,到距离家十多里地传说中具有灵气的龙山上去采撷艾草。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走百病”采艾草多半是应付,那“走百病”的寓意和艾草清香的用途,远远不及粽子的味道。而随着年龄的长大,才渐渐的明白了“走百病”采艾草,寓意着这天出去“走百病”的人身心健康,不受病魔的缠绕,寓意着母亲对孩子的护犊和关爱。而艾草具有芳香祛湿健胃强壮,杀虫止痒等诸多作用,在乡村的夏天更是天然廉价的驱蚊剂。
今天,五月初四的夕阳里。同样的日子,同样的院落,同样的粽子。只是,母亲老了,母亲真的老了。这老,不单是母亲年龄的老,而是因为母亲日渐衰老的躯体,在病魔的面前已经无力抵抗。我没有办法阻挡这趋势,也没有办法去让母亲迈着沉稳的脚步、说着流利的话语。当老去是一种内不可逆转的趋势,我只有默念着孝心有期,尽最大的力量让母亲多过一个端午。是的,从没有住过医院的母亲,因脑梗塞在医院一下子住了19天。尽管行动还不能完全自理,言语也是有些蹇涩,如今康复回家了,不单是驱走病魔的喜悦,更多是对家的渴望,对儿女的深深依恋。
我站在母亲生活了多半生,执意不肯离开去城里生活的这院落和屋子,看到姐姐扶着母亲包了一个粽子时,母亲脸上的笑容感染着我,我身心的是一种恬淡的回归和母爱包围的幸福。
在炊烟升起的时候,在渐渐浓郁的棕香中,在乡村小院漾起的绿意夕阳下,我梳理出记忆中端午的颜色和味道,交织成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和淳朴。那是母亲慈祥温馨的笑容,而那生于诗经、楚辞时代的艾草味道,是大爱无形母爱的味道。
我此刻深信自然与节气从上古形成的默契,更祈祷艾草避邪驱除病魔的传说化成一种真实的神秘力量。
明天,端午的凌晨。我将踏着五月的阳光和雨露,登上龙山,采撷一束硕大灵性的艾草。在老家小院的门楣和窗台上,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遍插艾草。静候艾草的芳香,在五月的阳光和棕香中将母亲深深地包裹,弥漫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