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六月中,……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大也。”
小暑过后即大暑。大暑是一年中最难熬的节气,古人将其分为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腐草为萤,是古老中国的一个美丽传说。
据《礼记.月令》记载:“季夏三月,日在柳,昏火中......腐草为萤。”明代大医李时珍不忘在《本草纲目》中说上几句:“萤有三种。一种小而宵飞,腹下光明,乃茅根所化也。”古老的中国人宁愿相信,萤火虫是美丽的化身,是灵性的存在,哪怕是腐烂的水草和根须,也可以有像梁祝化蝶般的重生。
腐草为萤,便是大暑的魅力所在,让人对大暑充满了敬畏与期待。说实在的,如果没有小暑与大暑,这一年四季不可能散发出岁月的味道。笔者在“小暑”的篇章里研究过,暑是一种病,大暑即大病吧。俗话说,大病不死,必有后福,病就是人生的一种历练,我们又何不坦然地接受与挑战呢?防暑,消夏就对挑战长夏的一种对策,但我觉得消夏是诗意的生活,所以我更喜欢消夏一词。盛夏最难熬的就是暑天,我们拿暑消遣,应该是人生中一种很高的境界吧。
也只有在大暑时节,才能产生腐草为萤的传说。小草是世界上最普通最渺小的生命,它也有着一岁一枯荣的命运安排。冬天的时候,小草在风吹霜打的过程中,成为草芥。然后经过春雨的催化,成为了腐草。如果按照诗意的想象,它会化作春泥去滋润“春又生”的后辈们。然而,让人想不到是它却像梁祝化蝶般成为了萤火虫,又延续了一段美丽的生命。
这是一段多么伟大的传奇。有了这样的传奇,我才喜欢夏天。虽然在19年前的夏天,我经历了一场恶梦,如今回想起来,不再那么可怕与不堪回首。
那是1998年的初夏,暑还没有到来。那年,我梦寐以求地开始了《岳阳晚报》的记者生涯。一次在采访的途中,接到一个可怕的消息,我的小女儿周诗瑶得了急病住院抢救了,我急冲冲地赶到岳阳县血防医院。医院的大夫异常平静地对我说,初步检查为白血病,建议转院治疗。当天下午,我们把诗瑶转到岳阳市二人民医院。经过确诊,女儿得的是急性白血病。
诗瑶当年七岁,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与她的姐姐周诗静同一个班,成绩比她姐姐好。我曾写过一篇散文《养溪》,我把两个女儿比喻成两条小溪,每天叮叮咚咚地流淌着无限的快乐。每次下班回家,姐妹俩常常坐在我的大腿上,要我跟她们讲故事,有时候也跟我讲她们在学校的趣闻。两姐妹中,诗瑶像我多一点,浓眉小眼,皮肤偏黑,她经常跟我说,姐姐像妈妈漂亮,她像我,长得丑。
诗瑶一岁零一个月才学会走路,并会简单的语言了。两岁的时候,常常和她姐姐站在路边看着比她们大的小朋友们背着书包上学和放学。或者跟着他们走出老远。三岁半我们就将她送到学前班,跟她姐姐一起读书识字,一个大书包背在她这个小矮人身上,极不相称。但她很高兴,她说背着书包她会长得快,很快就会超过她姐姐。姐姐诗静是她的榜样,什么都跟姐姐比,成绩也是一样。所以每次考试分数下来,她绝对不比姐姐少,有时还考得好些。
上学前班的时候,首先学的是儿歌,回家后她姐姐不敢背诵,她便拿着麦克风唱了起来:“布娃娃,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黑头发,我来抱抱你,做你的好妈妈。”抑扬顿挫的,有滋有味。清脆的童声,似乎一直没有消失,常常入梦而来。
诗瑶想长高长大,可就是不肯长。六岁半读二年级的时候比她姐姐矮了一个头。小小的诗瑶却也风趣,跟我们开玩笑说:“个子长不赢姐姐,成绩要超过姐姐,你看罗!”一副好不得意的样子。
最让人难忘的就是,有一次,我写完了一篇关于她们两姐妹的文章《风筝》,朗读给她们听。听完后,诗静高高兴兴地玩去了,而诗瑶像有心事似的呆在我身边。我问诗瑶,为什么不同姐姐出去玩呀?诗瑶的回答让人意外。她说:“爸爸,以后不要写我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这一幕,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田,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我的记忆里,诗瑶很少生病。可是一生病就是白血病,而且是急性白血病。星期六上午,诗瑶生病了,有些发烧,我们将她送到医院,当时以为是感冒,给她打了几瓶点滴。下午诗瑶便和小伙伴们到处玩去了。星期天晚上两点多,我起来上厕所,看见诗瑶房里的灯亮着就去看看,不料诗瑶坐在床上,手里端着一杯开水在慢慢地喝。她又发烧了,睡不着觉又怕吵醒我们,便一声不响地起来自己泡了杯开水吃昨天买来的药。我把妻子喊了起来。把诗瑶送到附近的一家诊所的时候已是凌晨5点多了。医生说可能还是感冒没有好。我没有在意便坐公交车上班去了。
诗瑶走前的半小时,诗瑶突然跟我说:“爸爸,我要回家”。我强忍着泪水跟她说:“等瑶瑶的病好了,我们就回家。”诗瑶好像没有听我的话,而是连续说了三次:“爸爸,我要回家”。瑶瑶走前,还拉了一次尿,当我把尿端到厕所倒掉回来的时候,诗瑶就走了,她永远停在七岁的地方。
诗瑶生前照了很多照片。这些照片被我父亲藏了起来。这一藏就是19年,今年老父亲把诗瑶所有的照片都还给了我,他说: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回忆,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应该能够承受所有人生况味了。
这19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诗瑶。尤其是前七年,那真是难熬啊,我哭了七年,把一头茂密的头发哭没了,也哭白了。这七年,我得了一种病,叫神经官能症。我知道这是一种心病,现在终于凭着家人对我的关怀与我比较强的意志而征服了。以前,只要有人提起瑶瑶的名字,我就感觉心要炸开似的,特别的难受。如今,已经看开了,也常常和家人一起平静地聊到瑶瑶:“如果瑶瑶在世,也应该为人母了。”有时候,也能平静地翻一翻她的照片。
后来,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儿周诗洋,诗洋今年都13岁了。我对诗洋非常疼爱,我觉得诗洋是诗瑶的重生。只是,我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我心底里的想法。
诗瑶是我人生季节里的漫长大暑,也终于让我熬过来了。生命对于诗瑶来说,只有短短的7年。把她放在芸芸众生里,诗瑶就像天上的一颗流星,抑或地上的一根小草,不足轻重,但对我来讲,她却是我心头永远的牵挂与负荷。
如今,已是盛夏大暑当头,诗瑶这根早在19年前就枯萎的小草,却一直在我心头珍藏与滋养,不会腐败,也许只有到了我生命灯枯油尽的时候,才是我的诗瑶腐草为萤之际,让她微弱的萤光照亮我另外一段旅程,不让我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