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最痛的隐喻散文

时间:2021-08-31

雪是最痛的隐喻散文

  一

  一条清流,从谭神堰楼阴闸口,偷溜出来。一股旁逸而出,于一片洼地,折洄,汇聚,沉淀,久之,竟有了一个形似筲箕的小堰塘。另一小股顺渠而下,转一个半弧,过田,穿地,九曲回肠,融入尖钩子河。

  大小谭神堰,窝在山凹,偎着高高的塘坝,宛若一对胞亲,滋养着杨家沟和整个六队。

  杨家沟,高而平旷处,散居着杨、徐、彭、郑、盛五户杂姓人家。凹地则是稻田、庄稼地。

  小谭神形似筲箕,水质清凌,蒲草蔓生。南哥带了一次,四儿就喜欢上了这片水域。

  蝌蚪春游,鲫鱼打挺,黄鳝钻泥,还有蛇果子、芨芨草和叫不出名的草药。毛蜡最有意思,四儿玩了一个秋,还不过瘾。

  筷子长的毛蜡杆,一撕开,就露出银白的絮。哈一口气,素素的白,雪花一样,飘呀飘。南哥下工时,总会顺几根回来,陪他玩“火炮”。

  洋火一点,飞絮“噌”的一声,像一道飞翔的焰火,燃出老远,即燃即灭。

  梦里的焰火,挠得四儿心痒痒。一大早,他撺掇本哥,溜到了小谭神堰。

  冰镜的水面,有薄薄的雾气弥漫。

  嘎嘣嘎嘣……本哥有节奏地敲着冰凌。

  四儿撅臀展臂,费力地勾一枝黄枯的毛蜡杆。

  四儿呀!谁在叫魂?四儿手臂猛地一收,身子向后一仰。一双柔韧的手,穿腰而过,一把搂住了后仆的他。哼,又是本哥。

  小谭神堰,映出了两张蓬头俊面,一个撅嘴,一个红腮,熊抱一团。

  毛蜡杆弹了回去,惊起絮絮的粉。

  差点都勾到了,拽啥子嘛!我的笨——笨——哥!四儿尖嚷一声。耳背,腿瘸,脑子一根筋,本哥被唤成了笨笨哥。

  回吧,爹病着,我们帮妈搭把手……笨笨哥小声央求。

  本呀,四儿呀,你们躲到哪去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破空而至。

  四儿他爹啊……妈,咋拖着哭腔呢?

  爹咋个了?

  四儿一个激灵,撑开三哥的怀抱,撒开小腿顺渠而下。跃沟,跨田,下坡,上坎,飕飕的冷气割着他的脸,生疼。

  快些!心里有一个声音催着他。

  四儿呀!本儿呀!妈的哭声也催着他们!

  一滞一拐,笨笨哥追得急,赶得慢。

  两个男孩,一前一后,爬上了老郑家的斜土坡。

  二

  少甫,你醒醒啊!一长串尖锐的哭嚎,在老郑家门前炸响。

  有细细的雨丝在飞。枇杷树下的天阴暗了,老郑家的茅屋也低了几分。

  低低的小磨盘旁,已围了一圈人。妈伏在爹的身上,涕水直流。

  一句话没留,你就撇下我们,走了。让我们孤儿寡母,咋个活?你好狠心。妈揉着爹的胸口,一叠声地絮语。

  甫兄弟,昨儿不都好明得眼的?杨余爸摇着头,叹息一声。

  一大早说想吃菜粥,这不,粥还没喝上。妈又一串嘤嘤抽泣。都怪我磨叽,猪呀牛啊,忙了一大早上。矮蹲蹲的彭细妈鼻子也擤得红彤彤的。

  哎,人走不能复生。世英妹子,别哭坏了自个身子。彭细妈柔声细劝,拉起妈。

  咕咕咕……四儿的肚子叫了,头也哄哄得发晕。

  爹,八成是饿晕了?四儿抄起小磨盘上的粗瓷碗,递到爹的嘴边。

  爹的嘴冷得似冰。冰冷的瓷碗里,裂成几瓣的菜粥,像一朵萎死的花。四儿双手冰沉,身体打颤,双膝一软,他跪在了竹椅旁。

  爹,别睡了,你答应教我编蛐蛐儿的。笨笨哥也跪在竹椅旁。两兄弟嚎哭起来。

  崽们,别哭了。彭细妈一手拉起一个。

  大男人出把劲,把甫兄弟送回堂屋。盛老大环顾一圈,率先扶起爹的头,几个精壮男人也伸出了手。

  爹硬邦邦地平摊在几个男人的手中,毫无知觉。

  别,弄醒咱爹。四儿打着摆子,口齿不清。

  世英妹子,咋不见你家老二呢?彭细妈追问。

  鸡叫头遍,就去县城卖蒲蒿,给他爹买点药。他有跟盛大哥请了假。妈低泣着应声,进了堂屋。

  甫兄弟家刚迁回来,也没个积攒。拜托大家,粗粮细面,铺笼灶被,有啥出啥。

  那,他到底不一样,坏……徐老头拢着双手,咕哝着。

  我爹,不坏,是好爹。四儿一下急了眼,就要扑上去。彭细妈一把拦住了他。

  不偷不抢,跟坏沾啥子边?不帮衬也别瞎叫唤。杨余爸慢吞吞地补了句。

  咋架了?甫兄弟老大在海军舰队,他家就和我们一道的,也是军属。有事,我这个小队长扛着。盛老大狠狠地剜了徐老头一眼。

  上头的话,就是个屁。老娘不怕。我先舀两斤油来。杨余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家磨了汤圆粉,送五斤过来。徐二婆娘话音一落,也走了。

  年关了,谁家不备点年货?彭细婆,你先顺几把挂面和十斤米过来。盛老大又附耳跟婆娘嘀咕了几句。

  我家新添了碗碟,担过来借用。徐老头也回过味来。

  大家各回各家,我去队里报信。棺材板,可是个难题。盛老大迈出门槛,一见呆立的四儿兄弟,就顺口吩咐:

  本娃抱柴火,找火盆生火。四儿去请你幺娘,买些香纸。他在军绿棉衣袋里掏了一阵,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往四儿手里塞。

  道谢了。从偏房出来的妈抢过纸币,又递了回去。推让了一回,妈扁嘴说,盛大哥,算我们娘儿借的,还烦请盛大哥做支客先生。

  妈褪下银镯,和着纸币,塞进四儿裤兜里。不论换多少,叫你幺娘当了便是,将就着买些香纸,扯几尺白布。妈回头扫了一眼堂屋,眼神划过一抹哀绝,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当家人的神情。

  勒着裤袋过日子,哪家都紧巴巴地。这回,要劳烦大家了。妈冲着众人一连声道谢。她的唇在打颤,她的身体也在打颤。

  四儿也扭头看爹。

  爹躺在一床破絮上,睡着了。

  爹的黑胡须,像一个醒目的一,白描在讯白的脸上。

  三

  初春时,爹娘带着四儿兄弟回老家,秋分时,幺娘,也嫁到了郑家坝。

  一逮着机会,四儿和本哥,走十里路,翻两座山,就溜到幺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