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毗邻火车站,与铁路直线距离不过两千米,每日里只要细心留意,总能听到那悠长的汽笛声如划破天空的号角一样,从城市高楼大厦的缝隙间钻入我们的耳膜,这时,便忍不住会想到离家在外的亲人,想到那些到过或没到过的远方,还有家乡那条久未触碰的铁路线。
小时候在老家,铁路和火车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一条公路和铁路犹如两条平行线,紧邻着并排从村子中间穿村而过,将村庄一分为二。人们要生活要走动,就免不了来来回回地穿过公路和铁路,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村子里只有一个大的铁路桥洞联通着主街道,其余的街巷若要来回通行,就必须就近攀越过地势较高的铁路,或从桥洞绕行。
那个时候,人们都喜欢在穿越铁路时沿着枕木走,看到有火车来了再赶紧下来,我亦不例外。铁路如无限延伸的一架巨大梯子,任由我们踩踏着它的身体、数着它肋骨般的枕木向前攀行。又像一位久历岁月风霜的老人,慈爱包容着我们对它所有的厮磨与依赖,用坚定的姿态月月年年地陪伴着我们。
这条铁路是市内到矿区的一条通勤铁路,每日里有火车轰鸣而过,将村庄从睡梦中叫醒,又将它从喧嚣中送入沉睡的梦境。不记得第一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了,但小学时的经历却很清晰和难忘。那时每年的清明节前夕,学校都会组织去市内的晋冀鲁豫烈士陵园扫墓,而我几乎每年都要参加。参加的原因不外乎有三:第一,母亲在校任教,也常带队去扫墓。第二,喜欢坐火车的感觉。第三,扫墓这件事本身及逛城市,对我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因此,也便有了很多次乘坐火车的经历。
这列火车离我们最近的停靠小站,在反方向的几公里外,我们去扫墓时,通常要一大早就出发,步行先到小站,而后再从那里坐火车折返路过家去往市内。那个小站的名字叫“七公里”,不知它因何而得此名,但那时却对这样一个小站怀有一份别样的情感。小站将我们年少的梦想经由铁轨的“哐当”声送往远方,将那个绿皮车时代简单而纯真的希冀留给了回忆,而铁路,像一条敏感的触角,让我们感知了外面的世界,从而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期望的种子。
绿皮车载着我们被铁路放逐到了城市,我们穿过火车站那老式古旧的天桥出站,在繁华的街道上排成整整齐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徒步去陵园。四月的暖风吹得到处是花香的味道,陵园内蓬勃的春意裹挟着小白花及花圈的凝重肃穆,给前来拜谒的人们以无限缅怀之情,也让我们幼小的心灵接触到了最早的爱国主义教育的雨露滋养。
待扫完墓回家时天色已晚,火车在固定的时间又载着我们一路“哐当”着返回。那时的绿皮车速度很慢,如同那时的时光一样,慢得让我们清晰地记住了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以及那悠长响亮的鸣笛声。路过村子时,已是万家灯火耀星辰,但火车必须要到七公里车站才能停,于是,我们望着家的方向,随着车轮的铿锵声到了小站,而后再沿着铁路线徒步往回走。铁路在漆黑的夜里如一条巨大而深邃的蟒蛇,匍匐延伸至无穷远,我们便有一个梦自此被放逐在了铁路的尽头。
少时的时光总是充满了无限美好的色彩,无论我们做什么,上学、闲逛抑或随父母下地劳动,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无忧无虑。那时我们极喜欢约上一两个好友沿铁路悠闲玩耍,脚下踩着枕木,像攀爬岁月的篱笆墙那样一步步丈量着铁路线,直到远处有火车“呜呜”地鸣着响亮的笛声一路狂奔而来,吓得我们赶紧跳下铁轨,远远地躲到路基的边缘。但总有一些顽皮且小坏的司机,在火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时,加大鸣笛的力度,使那声音愈加震耳欲聋。这还不算,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同时还会让火车喷出洁白如云的蒸汽来,而那浓烈的“云雾”恰好对准我们幼小的身影,仿佛在告诫我们以后不许再在铁轨上散步,这里危险。被火车司机这么一捉弄,我们半天回不过神来,小小的心里也立马涌上一丝不悦,但很快就又被风吹跑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显然司机的警示行为收效甚微,火车一过,我们就又跑上了铁路。铁路是我们自小陪伴长大的伙伴,是乡村生动的风景线,它在我们的脚步丈量下不断延展,连接着远方的未知。因而每当我们的视线与之相触碰,那些由一根根坚韧枕木铺就而成的刚毅铁轨,总能给人以朦胧的期待,期待远方有梦一样绚丽的色彩,期待快快长大,让火车带我们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长大后离开了家乡,再也没坐过路过村子的那趟绿皮车,更没有踩着枕木、沿着铁道重温过儿时的乐趣。每次返乡,即使发展的速度令家乡今非昔比,站在高处远望时,依然可以看到铁路在家乡的版图上占据着很显眼的位置,如一把利剑直指远方,亦如一条巨龙即将腾空跃起,那阳光下白白亮亮的铁路线,仿佛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将家乡发展的触角延伸至更广阔的世界。
其实很多年未曾关注过这条铁路了,让我再次忆起它,源于对旅游的热衷。
每到周末,市内都有很多驴友从火车站乘坐一趟绿皮车,到一个叫鼓山的地方去游玩。鼓山是太行山的一个分支,属于一座未经开发的野山,据说山势险恶,景色旖旎,因而吸引了很多爱好探险的驴友毅然前往。加之又是乘坐古老而仅存的绿皮车,就更增加了新鲜感和出游的动力,因此,游人总是络绎不绝。我至今没有去过,但却一直向往着。忽然有一天脑洞大开,心里琢磨出味儿来:市内到矿区的那趟绿皮车,不就是路过家乡的那条铁路吗?那条公路早已废弃,莫非铁路依然通行?通过向父母求证,确定了果然如此,不禁欣喜若狂。之后,想要坐坐那趟车的愿望便与日俱增。
绿皮车载着慢时光悠然从过去走到了现在,那条家乡的铁路,也在我们的遗忘或铭记中,年年岁岁、风雨无阻地将它古老的触角伸向远方。岁月让我们远离了它,却让怀念更强烈地占据了内心,家乡的怀抱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游子的期待,若还能轻抚它身体的脉纹,沿着记忆中的铁路线重温旧时的快乐,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
我想,我们人生也如错综复杂的铁路线,在某一个地点交错重合、分离转向,而最终只有一条路通向我们的目的地。那些错综复杂的来来往往,犹如人生某一时段的杂乱无章,总会在纷纷乱乱中理出头绪,继而坚定地向着一个方向延展,那个远方,便是我们所要奔走的心之所向。
无论我们走过多少路,途中经历了什么,回眸时,最初的梦想及纯真总能唤醒一度沉睡的`灵魂。正如家乡的那条铁路,它始于我最初的记忆,在漫长的岁月里被覆盖上一层古老的色调,然而它依旧存在于我梦想的版图上,等待有朝一日我放下俗世的牵绊,在温暖的光影中与它惊世重逢。到那时,天变地变岁月亦老,而我的心依然会年少。我沿着它伸展的触角回归,回到与它两小无猜的青涩时光,我的脚步轻踏它的枕木,它的坚定托起我的追逐,在轻盈的风里听汽笛声声入耳,让铿锵的摩擦声伴我逐梦天涯。
多么美好的期待啊,只是不知实现在何时。之前问母亲那条路是否还通车时,母亲也被我的怀念感染了,她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坐坐那趟绿皮车吧?真好!原来岁月一直在等着我们回首,它留给我们一份可触摸、可珍藏的回忆,也让我们有机会可以再度与旧时光重逢,与逝去的流年握手言欢。铁路依旧,而人世已沧桑。若我们真的能重拾记忆,重走旧时路,看到绿皮车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又将会是怎样一番感慨呢?
铁路是家乡伸向远方的触角,古老的绿皮车是不尽而悠远的回味。光阴似箭,一切都在改变,唯有这条铁路,依然固守着家乡的土地,执着依旧,深情依旧。似我对家乡的情感,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内心总有一个角落,藏着最淳朴的感念,装着最炙热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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