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乡村唯美散文(2)

时间:2021-08-31

  二、求雨·看戏

  西北干旱缺水,阳春三月,正是麦苗疯长,油菜开花,农人们种瓜点豆的季节,然而却天天艳阳高照,连点雨星子也不见!河里的那点水也都快晒干了,也仅仅能浇到川地,山地就没有指望了!这天干的,人走在地上,就带起一层黄土,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子土星味,一阵风吹来,就是满脸的黄沙一嘴的土。

  这样的日子叫人着急!几个村子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一商量,不行!得求雨!庄农人土里刨食,干土里长不出庄稼,这样下去得喝西北风!

  于是附近的几个村子的人家每户出一个人,但不管老少,必须是男子。老老少少敲锣打鼓,从各个庙里请来各位“娘娘”、山神。有的是由七八个人抬在轿子里的塑像,比如那轿子里的“娘娘”,像盛装的古代仕女,脸上的亮白油彩上带着淡淡的粉色,面目端庄,目光淡然,似乎注视着人群以外的遥远的地方;比如那位“黑爷”,黑脸黑须,魏晋装束,和关羽有些相像,俨然一位气质儒雅的文士。有的仅仅是用红绸条缠着的画像,由几个成年男子恭敬地抱在怀中。一群人一路从狭长的街市下来,若遇逢集,街上人流如织,耳听得“咚,咚,咚咚咚”的鼓声,以及“锵,锵,锵锵锵”的夹司(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它是两片像草帽形状的铜铸的乐器,“草帽”的顶上,各自系着两条红布条)声,行人们便纷纷急步走到街道两边,中间让出一条甬道,虔诚地行着注目礼。两边临街的店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鞭炮,一阵接一阵的噼里啪啦,烟雾弥漫了一街。

  宽大的戏場里,早已搭好的凉棚里,各位娘娘、山神被安顿好,点好香蜡火烛,老少爷们一大群人呼啦啦跪下,求雨。求雨的时候还有一大段说辞,因为我是女孩子,无缘得见。只听说有这么几句:“天爷爷呀,下雨雨,我给你烧香点大蜡……”而且必须是带着哭腔抑扬顿挫地喊着说。求雨,是一乡的大事,这一天,不允许洗衣服洗脚洗头,也不许打伞戴草帽穿雨鞋。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上学的路上,脱了鞋,沿着小溪一路趟水一路走,忽听得隐隐约约的鼓声和夹司声,吓得从水里跳出来,慌慌张张地就跑了,生怕大人们发现。年少的我们,对鬼神充满了敬畏,对大人充满了敬畏。

  诸位请来地神仙之中,最得乡人敬重的是“大娘娘”和“黑爷”了。凡乡人们遇到难事,彷徨无助,想要求神问卦,祈求神灵护佑的时候,都会去后山娘娘庙,乡人们都说“大娘娘”很灵。除夕,彻夜各个村庄灯火通明,年轻人呼朋引伴,经夜狂欢。深夜,通向后山娘娘庙的路上,络绎不绝的人,去给“大娘娘”上新年的第一柱香。最讲究的是在12点新年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哪怕深山大雪,长途跋涉,也要按点赶到。据老人说,“大娘娘”是某个朝代出生在这里,嫁到宫里的甄姓娘娘,不知此娘娘有没有造福过本地,我不得而知。听说镇上有人一直在写乡志之类的书,不知里面有无记载。但无论如何,我想,能受一乡百姓世世代代香火供奉,虔诚跪拜的,必然不是庸人。虔诚的膝盖下,重重磕下的头脑里,所表达的感情,应该不仅仅是一份荣耀,应该还有一份从先祖那里继承下来的感激和尊重。

  “黑爷”据说姓雷,是西晋时期陇西人士,他为人正直清廉,终日奔忙,造福过当地百姓,百姓人人感其大德,造庙供奉祭拜,时至今日。每年三月除八,是其庙会,搭台唱戏三天三夜,以示尊崇纪念。据说他是求雨之神,百姓,可见,大凡百姓大多都是懂得感恩之人,谁好谁坏,百姓还是知道的。

  此外,还要去财神庙祭拜财神,因为财神庙就在当地,所以只需祭拜。旧的财神庙旧址在一所中学里,终年关着门,里面黑乎乎的透着神秘。记得那一年我刚上初一,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一下课,便疯跑出教室,刚跑到操场,便见财神庙前跪着一大群人,为首的一人手执长香,嘴里念念有词,其余人神情专注,肃穆庄重。我等看见,全都远远地站住,再也不敢疯跑了。

  祭拜完各位神仙,便是五天到七天的大戏,慷慨悲怆的秦腔在秦州大地上某处大山里一个尘土飞扬的戏場里吼起,从戏場里那绑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在空气里彪悍地飞扬,鼓动着每一个乡人的耳膜。白脸的小生,花脸的奸臣恶霸,白脸黑鼻头的小丑,玲珑的丫环小姐,上演着一幕幕人世间的离合悲欢,爱恨情仇。这便是秦人们为了求雨贿赂各路神仙的最好礼物了,同时也让爱好秦腔的秦人们足足过了一把戏瘾,是贫瘠的乡土上,人们的一顿精神大餐。求雨的这天一过,妇女姑娘们便可以到戏場里拿着香蜡烛火“敬神”了。敬完神后,花上几毛块钱,买上一把葵花籽或者麻籽,挤在人群里说笑、拉家常、看戏;孩子们在人群里蹿来蹿去,从大人那里磨来几个小钱,花上一两毛钱吃上一碗凉粉,买上一根冰棍,再用一两分钱买一杯装在玻璃杯里红红绿绿的汽水,这便是孩子们看戏的全部乐趣了;年轻的小伙子围在戏場门口,双手插兜,流里流气地朝着漂亮的姑娘吹口哨,胆小的姑娘羞得脸红红的钻到人群里逃到戏場去了,偶有一两个胆大的,大声骂上一句,引来更大的“嗷嗷”的起哄声和更尖锐的口哨声,这胆大的姑娘也终于吓得逃走了。大西北的男人们彪悍粗犷,讲话粗声大嗓,有别于江南水乡儒弱的白面小生,面对喜欢的姑娘也不能表现的温文尔雅,初见,总让人心生距离。是啊,谁说,那“嗷嗷”的狼嚎不是一种笨拙的表达呢?而人群中,看戏最认真的便是那些衔着旱烟袋的老汉了,通常是七八个老汉聚在一起,蹲在墙根,远离人群,一边“叭叭”地吸着旱烟,一边神情专注的盯着戏台,偶尔拉拉自家的儿孙,继而感叹一番。他们中的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就登过戏台,熟悉每一幕戏,每一句台词,也许,在铿锵有力的秦腔里,他们正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岁月。若问我为啥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年幼的我,曾依偎在姥爷的身边看过戏,当然,我于戏文一窍不通,我只喜欢听各位爷爷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拉家常,给姥爷划火柴点烟锅,看着姥爷在妈妈做的黑条绒布鞋底上磕烟锅,由此,度过一个安详的下午。

  近年,每年也会唱几次大戏,从外地的剧团请来的剧团,演绎一次比一次精彩,设备也更加精良,每次,戏場里人群爆满。可是,干旱的土地上,再也没有见过盛大的求雨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