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的散文(2)

时间:2021-08-31

  好在大家都没有响应他的提议,他便只好领着大家在河边的泥洞里掏螃蟹玩,说是要逮着它们后,要掀掉他背上那灰黑如僧帽状的甲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有捉了白娘子的老法海。

  夏日中午的螃蟹,多是躲在河岸边上的泥洞中消暑睡大觉的,想要捉它们,便只能用手去掏。而螃蟹也非良善之辈,自不会束手就擒,虽是在洞中休息,你若是去掏摸,也少不得要拿那如钳的大螯来夹你的手。至于那钳力有多重,夹得有多疼,也只有掏摸者自知了。

  领头的孩子给我们示范着如何在岸边泥洞中掏螃蟹,并说手伸进去只要让它用钳子夹住你的手指,然后迅速把它带出来扔到岸上就是了,还特意捉了一只给我们看。螃蟹是捉上来了,个头儿中等,可他食指上也被蟹钳给夹出了一条深深的红印儿,他虽没有叫喊,想必也是很疼的。我自是不会拿自己的小手去以身试钳,毕竟那“老法海”躲没躲在蟹壳里,和我并无太大关系,我只屑看着他们捉就是了。

  下河的黄骨碌桥那儿的水大,河道也好玩,石头更是被水流冲刷得干净光滑。旁边的田里有青蛙和蛤蟆在蹦跳;远处的树下不知谁家的牛在边甩尾巴边吃草,偶尔还会朝着村庄的方向发出一声长长的“吽……”叫;河岸边的桐树上,更是不知有几只“马叽铃儿(蝉)”在一声挨一声地接力嘶叫。而这样的美景与虫鸣,终是敌不过肚内的饥饿,初时的满腔热情,在此时已经被消磨殆尽,大家都能听到彼此肚中因饿而生出的“叽咕”之声。于是,领头的大孩子便号召大家捉鱼充饥。

  而他所谓的鱼,其实应该算作是大泥鳅,我们通常称它为“鲇鮈蠬(jùlóng)”。不过那时候的泥鳅的确是大,比大人的拇指都要粗上一圈儿。也或许就是因为那时人们很少会捉它们来吃的缘故,一个个都长得浑圆粗长,身体两侧通体都泛着金黄,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黄亮的光。只要你掌握了技巧,可以很容易在河沟的泥水里捉到它们。那时候鲇鮈蠬很多,你下手去捉的时候,往往都是好多条在泥水中翻动,看得你是眼花缭乱。索性你也就一总儿连泥一起,捧了攉到岸上,任由它们蹦跳去,待它们蹦得无力了,你再捉它们,它除了拿眼直直地看你,相征性地扭动着挣扎几下身体,也就只剩它嘴边上的那几根触须,不甘心地随着嘴的一张一合来回动着,像极了年画中胖娃娃所骑大鲤鱼嘴上的长“胡须”。

  捉了十来条粗壮的鱼后,领队的大孩子便在河坡边儿上升起一堆小火,开始教大家制作食物。而所谓的制作,也仅就是架在火上烤而已。方法就是找一根结实点儿的小棍儿,从鱼嘴里直穿进去,也不搞什么剖肠破肚。穿好后就那么在水中一涮洗,直接就拿着棍子一端架在火上去烤。待翻转着烤得差不多觉得熟了,直接下嘴咬着吃就是了。可这些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捉鱼、穿棍、洗鱼、烧烤都依着样子去做。但到烤好要下口食用时,想着那些鱼是没有去除肚肠直接烤的,再加上压根儿不喜欢那样的鱼腥气儿,咬了一小口后,觉得实在无味和难以下咽,也就再不去吃了。只能忍着肚里“叽哩咕噜”的饥饿声响,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估摸着是在下午三点那会儿,我们一行人踏上了顺河往上游回家的归程。与来时的兴高彩烈不同,此时的大家,早没了初来时那种期盼的动力,几个人在河坡里散乱地走着,如一小股打了败仗的残兵。

  那次下河之旅,虽然我是饿着肚皮走完的,却也因此完成了我对下河的一次最远探索,并让我记住了那美丽干净的河道、潺潺流动着的肖河水、粗壮浑圆的金黄色鲇鮈蠬,还有那高得吓人的铁路桥。以至于在后来好多次的梦里,我都清楚地梦到,自己在黄骨碌桥那个地方,身处在高高的铁路桥上举步维艰,惶恐之中只得闭了眼,如同将头埋进沙子里以避祸的鸵鸟般,去逃避那样的艰难处境。

  不记得之后成长的岁月里,我是否又去过下河的黄骨碌桥那里,但那座高高的铁路桥,却曾在我童年的梦中多次出现,成为令我恐惧而又挥之不去的梦魇,我也就愈发地恐高了。但不管怎样,客观地讲,因了那次的下河之旅,我又确是见识了下河的美丽,解了因它的遥远而种在我心中的神秘。所以,在我的脑海里,下河依旧是美丽和令我无限向往的一个所在。以致后来每每提起它时,还时常会心向往之。

  后来,我长大了,也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故乡,那下河便成为故乡和童年记忆的一部分,如同肖河河道里沉积着的沙、石、碎瓷、瓦砾一般,沉淀进我思乡的梦里。

  今年再回故乡,因妻家在下河南大的缘故,去探望泰山大人时,借着一段闲暇,我便独自凭了记忆往下河走,去找寻儿时留给了我美好和恐惧的下河,目的便是为了完成自童年起与下河的相约。然河道是再不能走了,因为它的脏和干涸,我只能凭着直觉沿河边的村庄道路摸索前行。在找不到沿河路的情况下,却循了废弃的运煤火车铁路,直走到了黄骨碌那段高高的铁路桥上面。

  站在高高的桥梁之上,此时的我,早已经没有了童年的那种恐惧,终于能第一次坦然从桥上走过去,战胜了小时候一直纠缠在心中的那段梦魇。

  立于桥上,我思绪万千:桥还是那座桥,只是破了旧了;河还是那条河,河道中石头依旧,只是再无了流水潺潺;人还是当年那个内向的恐高孩娃,却已容颜变黑皱纹显现;桥还是那个高度,只是此刻在我眼中再也不是高入云天。

  从桥上转下去河道里,一处田边记忆中的沟渠还淌着水,流过一小块儿田后,只在布满碎石瓦砾的河床里流出十几米,便消失在了干涸的河床里,成为河流的绝唱,再无潺潺水鸣,更无流淌的叮咚……

  我的脚踩在由碎石瓦砾组成的河床上,让眼与记忆一起搜寻,寻找往昔下河的模样。而除了头顶上高高悬着的桥,河底天然或人工铺筑的石,便只有那碎石瓦砾还和当年一样布满河道了。只是因为没有了水的润泽,它们已经变得或苍白或干黄。

  就在这样枯萎了的河道里,我依旧在不懈地寻找,期望着能找到一枚熟悉的小瓷鱼叫吹儿。但除了看到那些童年熟悉的脚碗(旧时瓷窑里烧碗时在笼盔底下垫托瓷碗坯子的专用器物)、笼盔片儿、碎碗底儿外,就是垃圾、石头和碎砖,全然没有了童年记忆中的美好。好在搜寻良久之后,我还是捡到了一枚旧时的瓷纺轮儿,它便是我此行的最大收获了。  把玩着瓷纺轮儿,我在想:这次的下河之行,是我的寻梦之旅,也是梦碎之旅,我没有想到时隔三十年后,下河会变得如此沧桑、残破。但不论怎样,我终究是来了,来她的怀里,圆自己一次儿时的梦,来探看探看我记忆中的下河。虽然她老了丑了,我却依旧会循了少年的记忆,在脑中幻想她年轻时美丽的容颜。

  下河,我来了!我从你的肩膀走过,我在你的身上徜徉,让你牵着我的手,走进记忆,那里有我年少的无忧无虑,更有你青春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