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二月兰阅读答案

时间: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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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兰

  季羡林

  二月兰是一种常的野花,花朵不大,紫白相间。我在燕园里住了四十多年。最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种小花。直到去年,宅旁、篱下、林中、山头、土坡、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是一团紫气,间以白雾,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

  自认识到二月兰存在以后,一些同二月兰有联系的回忆立刻涌上心头。原来很少想到的事情,现在想到了;原来认为十分平常的琐事,现在显得十分不平常了。我一下子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种十分平凡的野花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

  我回忆的丝缕是从楼旁的小土山开始的。这种野花碰到小年,只在小山前后稀疏地开那么几片。遇到大年,则山前山后开成大片。二月兰仿佛发了狂。我们常讲什么什么花“怒放”,这个“怒”字下得真是无比奇妙。二月兰一“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大千世界,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

  东坡的词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是花儿们好像是没有什么悲欢离合的。一到开时,它们就开;该消失时,它们就消失。一切顺其自然。自己无所谓什么悲与喜。我的二月兰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泪眼问花话不语”,花当然不“语”了。如果真“语”起来,岂不吓人!这些道理我十分明白,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欢挂在二月兰上。

  当年老祖活着的时候每到二月兰花开的时候她往往拿一把小铲,带一个黑书包,到成片的二月兰旁的青草丛里挖荠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兰的紫雾里晃动,我就知道午餐或晚餐的餐桌上必然弥漫着荠菜馄饨的清香。但婉如还活着时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兰正在开花,她离开时,总穿过左手是二月兰的紫雾,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绿烟,匆匆忙忙走去。我的小猫虎子和咪咪还在世的时候,我也往往在二月兰丛里看到它们:一黑一白,在紫色中格外显眼。

  所以这些琐事都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了。然而曾几何时,到了今天,老祖和婉如如今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虎子和咪咪也不知钻到燕园中哪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然普照,我却感到无边的寂寥和凄凉。

  对于我这样的心情和我的一切遭遇,我的二月兰一点也无动于衷。照样自己开花,世事沧桑,于她如浮云。我想学习二月兰,然而办不到。不但如此,她还硬把我的记忆牵回到我一生最倒霉的时候。在十年浩劫中,我被管制劳动改造,每天到一个地方去检破砖碎瓦,还随时准备着红卫兵押解到什么地方去“批斗”,可是在砖瓦缝里二月兰依然开放,笑对春风。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成了“不可接触者”,几年没接到过一封信,很少有人敢同我打个招呼。然而我一回到家里,老祖、德华他们,在每人每月只能得到恩赐十几元生活费的情况下,殚思竭虑,弄一点好吃的东西,婉如和延宗也尽可能地多回家来。我的小猫憨态可掬,依偎在我的身旁。所有这一切极其平常的琐事都给我带来了无量的安慰。

  我感觉到悲,又感觉到欢。

  到了今天,否极泰来,我一下子成了“极可接触者”。到处听到的美好的言辞,到处见到的和悦的笑容。然而我一回到家,虽然德华还在,延宗没有。可我的老祖到哪里去了呢?我的婉如到哪里去了呢?世界虽照样朗朗,阳光虽照样明媚,我却感到异样的寂寞与凄凉。

  我感觉到欢,又感觉到悲。

  按说我早已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年龄,应该超脱一点了。然而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我还有一件心事,:我想弄清楚,什么叫“悲”,什么又叫“欢”?如果没有老祖和婉如的逝世,这个问题本来是一清二白的。现在却是悲欢难以分辨了。我想得到答复,走上每天必登临的小山,问三十多年来亲眼目睹我这些悲欢离合的二月兰,她却沉默无语,兀自万朵开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

  (选自《季羡林散文精选》)(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