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再也写不出《红高粱》(2)

时间:2021-08-31

  如今再也写不出《红高粱》

  罗强烈始终认为《红高粱》是莫言最好的小说,而且与《中国青年报》还有上面一段渊源,所以30年后,在“第二届会稽山论坛”上,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提出就《红高粱》对莫言进行采访;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很少接受媒体采访的莫言,也破例在论坛上与本报记者对谈《红高粱》。

  在山灵水秀、宁静悠远的会稽山上,再次审视当年那个作为青年作家的自己,莫言感慨良多:“如果现在让我重新写一遍《红高粱》,肯定写不出那个样子了,肯定是按部就班地遵循语法规则,会把语言雕琢打磨得很美,会把人物写得很圆满,会把人物身上很多过分丑陋的东西适当美化,这就是我目前的状态。”

  对于《红高粱》那种“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的叙述语调,褪去年轻时的张狂后的莫言笑称,这实际上只是年轻时的一段狂言,“现在让我写,我肯定不会这样去写,我肯定会写故乡太可爱了,我永远想念你”。

  莫言现在认为,《红高粱》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尤显离经叛道,不仅是主题上的突破,在结构和语言上也力求不同。于是这才有了《红高粱》那种“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跳跃式写法,这种艺术上的创新在当时同样被视为是一种对传统的挑战。

  根据《红高粱》的内容,主人公“我奶奶”在叙述者“我”出生前就死去,“我爷爷”也在“我”两岁的时候已经不大说话,叙述者“我”无从得知故事主人公“我爷爷”和“我奶奶”当年的事,但莫言却凭借历史的想象让“我”超越时空的界限,将“我”的现实与“我爷爷”和“我奶奶”的历史拼贴在一起,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相互交错进行,正如莫言所说,“可能上一句写的是1938年,下一句又跳到了1948年,时空被切碎后重新组合了。”

  “高粱高密辉煌”,这是将作者家乡高密的名字化作形容词来形容高粱的形态,30年后的今天,莫言笑着告诉记者:“现在我回过头来读《红高粱》,读到某些片断时,我也觉得有些过分,把动词当名词用,把名词当动词用,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搭配到一起。《红高粱》如果让中学的语文教师来读的话,他会在上面画满了红叉,会说不通顺要改正,用词不当,或者逻辑错误等。但我觉得,也正是因为这种写法才使我的这种强烈情感得到了释放,正是这种写法对语言的破坏,也使读者受到了感染。”

  莫言还深情地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他依然怀念中国30年前的那个“80年代”。对自由和解放的幻想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共同夙愿。莫言说:“那是一个黄金时代,如今回头看,那个年代无论是美术界、文学界,还是舞蹈、音乐,都涌现了一批年轻人,大家都有自己长期积累的情感和生活,对几十年来没有变化的这种艺术秩序进行冲击,试图实现突破,那是一个创新的时代。”

  莫言曾经这样谈起自己当年的经验和体会:“如果你是从事艺术创作的,认为你的艺术创造是一种超前的创新,不能被现在这个时代所接受而受到许多讽刺、挖苦、批评,那么你要自信,不要去管他们,在时间这个长河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承认。”

  莫言在其散文《马蹄》中,曾经将各种文体喻为铁笼,笼着一群群被称为“作家”或“诗人”的呆鸟,大家都在笼子里飞,看谁飞得花哨,偶有不慎冲撞了笼子的,还要遭到笑骂。有一天,一只九头鸟用力撞了一下笼子,把笼内的空间扩大了,大家就在扩大了的笼子里飞。

  30年前,莫言就像是那只想撞破笼子的呆鸟;然而,30年后,由于种种原因,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却失去了30年前的那种创作状态。

  他曾多次对记者说到自己再也写不出《红高粱》了。

  然而莫言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是警觉的,他告诉记者,自己目前这种状态是“很可怕的”:“假如按照目前这种状态来写作,那我写的小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莫言似乎在透露自己准备再次突破:“我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要不断地回忆起上世纪80年代那种精神,要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开动机器就是开动脑子,就是要把已经写出的作品忘掉,把已经得到的荣誉抛弃掉,像一个年轻人一样重新起步,重新上路。”

  莫言在“第二届会稽山论坛”上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重谈《红高粱》,有听众认为是其全部文学演讲中最精彩的部分。衷心祝愿在会稽山上反省了自己“目前状态”的莫言先生,也能够“庾信文章老更成”,迎来自己又一个文学创作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