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和他的高密东北乡(2)

时间:2021-08-31

  一、我与莫言

  因为少年时代就喜欢文学,因为和莫言同为山东人,所以,莫言和他的小说,他的高密东北乡,在我是耳熟能详的。我的故乡地处山东诸城的东北角,是诸城、安邱、高密三县的交界。套用莫言的话应该是诸城东北乡,但我把它称为潍河滩。从大的地理上讲,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也属于潍河流域。潍河,古称潍水,发源于莒县箕屋山,上游流经莒县、沂水、五莲,从五莲北部进入潍坊市,流经诸城、高密、安丘、坊子、寒亭市区,在昌邑市下营镇入渤海莱州湾。潍河流域有一条明显的文化带,从潍河的源头数起,有传说中的大舜和大禹、孔门弟子曾子、文艺理论家刘勰、齐国名相晏婴、孔子的女婿、能识鸟语的公冶长、经学大师郑玄、建安七子之一徐干、三国时北海相孔融、《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金石学家赵明诚、跨越明清两朝的小说家丁耀亢、清朝高官、文人窦光鼐、宰相“刘罗锅”刘墉,现当代作家王统照、王愿坚、王希坚、臧克家、李存葆等等。这些潍河流域的本土名人,和苏轼、李清照、郑板桥等自外流入的大文人,一起形成了潍河流域独特的文化景观。当代作家峻青的名作《黎明的河边》中的河,就是指潍河。如果把潍河流域影响面和范围再扩大一点,则有诸葛亮、王羲之、颜真卿、贾思勰、蒲松龄们生于斯长于斯。

  我的家乡和莫言的家乡虽然是近在咫尺,但我和莫言先生一直未曾谋面。其实一个人喜欢一个作家,只要好好地认真地读他的作品就可以了。读作家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见面。我看的莫言的第一个小说是《大风》。是我读小学时,在一本潍坊教育局编的《潍坊现当代作家文学作品选》中看到的。那本书里收有莫言的小说《大风》,韩钟亮的小说《过年》,还有张中海的现代诗《玉米地》等。在《大风》中莫言写了爷爷,一个孩子眼中的爷爷。写爷爷割了一车子草后,推着草和我,顺着河边的一条大堤往回走,途中遇上了龙卷风。爷爷推着满车草和我与大风悲壮地进行搏斗,最后当大风过后,整整一车草,只剩下了卡在车梁榫缝中的一根草。爷爷就推着我和那一根草,回了家。很多年后,我读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后,我知道,莫言是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得到启示。写作《大风》时的莫言,已经有了向大师们学习,并超越大师的梦想和野心。那个草甸子,那河堤,就是他后来构建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的原始雏形。

  与莫言的第一次文学意义的接触,要上溯到1980年代。其时我还上初中,那时全国正在如火如荼地放映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我是知道《红高粱》的,我读过小说,知道作者是莫言,是高密人。我初中时的一个朋友陆金宝那年还送我一本他买的《红高粱家族》。那时我家庭拮拘,经济上不宽裕,我读书差不多都是向朋友和别人借。陆金宝是我们当地一家造纸厂的二公子,为人豪爽,喜欢文学,且仗义疏财。可惜的是,他当年送我的这本《红高粱家族》,在我看完之后,又被班里的很多同学转借,到最后不知所终了。我印象里,到后来,这本书的本来压了一层膜的封面和内文的纸张很多都卷了起来。那是我读的莫言先生的第一本书。

  《红高粱家族》中汪洋恣肆、色彩斑谰的语言,席卷并深深震撼了一个文学少年的心灵。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很自豪,在离我们村很近的地方,出了一个作家莫言。张艺谋也许就是看中了莫言小说中,那种原生态的、原始的、本真本色的乡土和轰轰烈烈的情爱,才拍的电影《红高粱》。当年电影《红高粱》放映之后,很是有一些不同意见。在中国文化圈和影视界,存在着极大的争议。因其强烈的个性风格和大胆的亵渎精神,一些当时很有名的,德高望重的作家和艺术家对它的伤风败俗感到痛心疾首,纷纷站出来著文批评。指责它过于粗俗和不节制的狂欢,暴露了所谓的阴暗面,低化和丑化了中国人。我当时的班主任,我写作上最初的引路人,赵金田也站在批判的一边。我看了电影后,受到很深的震撼,很为《红高粱》受到的指谪不愤,就写了一篇影评力挺它,并对一些批判进行了有力的回击。我大体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原始生命的充盈和爆发”“张扬了人性、生命意识”和“精神图腾、血性与烈性”之类。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本来站在反方的赵老师,读完后居然对我大加赞赏。身为班主任的他当着全班的面,对我进行了极力的表扬。

  1990年代我因为当兵,来到胶州。和诸城一样,这依然是一个和高密相去不远的小城。莫言先生曾经给我的一位大姐张璋的散文集,写过一则序:《人人都有一口洁白的牙》。写了他对胶州人的印象,其中里面写到胶州的地瓜。我由此想到故乡的地瓜:我故乡的地瓜,有两种,一种是有面的,煮熟了或者烧熟了,皮能炸裂开,半隐半现很是性感,吃起来像栗子一样香甜可口,要小口吃,吃急了噎人;另一种是烂乎的,煮熟了稀烂稀烂的,软软乎乎,就像熟透了的柿子一样,咬开一个小口,就可以把全部的内容吸到肚子里去,但要小心烫。

  我的朋友宋方金,在1999年时,为莫言先生写了一个小文字《莫言,莫言》。那时我们几个文学青年,聚在一起时,谈论的最多的一个作家,就是莫言。莫言让我们在写作上,有种亲近感,那是一种地域和文学血缘上的亲近。因为莫言有个小说叫《牛》,后来方金也写了一个小说叫《牛》。前段时间我问方金,你当年写的那个《牛》,是不是有向莫言的《牛》致敬的意思。方金说嗯。是的,那时,我们大家都在向莫言学习。他是我们在文学上共同的导师和引路人。莫言对他的故乡周围的诗人和作家的影响是普遍和明显的。我在诗歌中写潍河滩,应该也是受到莫言的启示。

  2007年,我曾经写过一首,与莫言先生有关的诗歌,名为《天堂蒜苔之歌》:

  《天堂蒜苔之歌》

  我不是要为生长在天堂里的蒜苔唱歌

  我是说那天我买了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这个名字

  作者是莫言 高密人 当过兵

  我因为买这本书

  出了一点事

  买完这本书从书店出来

  被车撞了 如果我那天不去书店

  不买这本书 一定不会出事

  这本书其实是特价书

  在打折区 我本来要离开了

  很多年了转书店成了我的习惯

  那天在书店 我一无所获

  我要离开时眼睛扫了一下特价区

  我后来想 我当时是有一些不死心

  果然我看到了这本散发着故乡泥土气息的书

  我毫不犹豫地买下

  出来 被车迎头撞上

  我感觉到了车的冰凉的发钝的撞击力

  然后看到了血 血从我的黑发之间流下

  急救 缝 抱扎 以及住院是紧接下来的事

  期间有亲人 和数位朋友来病房看望过

  也有朋友发来短信

  方金在电话里说 宗宝 你要让莫言

  请你吃饭 你是因为买他的书才出事的

  这就是天堂蒜苔之歌

  我为那些屈死的蒜苔

  为那些愤怒的悲苦的乡人

  为写下这事的莫言先生

  受了一次伤 结果是颈椎错位2毫米

  高密的蒜苔和潍河滩的蒜苔

  都叫蒜苔 它们都要到天堂去

  我有一天也会去那里

  可是那些蒜苔肯定不会认出我

  莫言获诺奖那天,是我的阴历生日。本来吃过饭,也喝过酒了。可是那晚7点,得知莫言获奖后,我还是重新打开了两听青岛啤酒。这是莫言一个人的节日,也是中国文学界的共同节日。一个写作的人,一个同文字打交道的人,应该用酒来庆祝这扬眉吐气的历史性时刻。

  莫言的短篇《白狗秋天架》改编成的电影《暖》获第十六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麒麟奖。很多年后,我在写我自己的潍河滩系列时,在我的诗歌中出现了一个叫小暖的姑娘。有很多朋友问过,这个小暖是谁。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直到后来评论家燎原先生有次也问我,宗宝,这个小暖,是不是××。我说不是。其实小暖是我的虚构的一个女子,莫言小说《白狗秋天架》改编后的电影名《暖》,就是我的小暖的源头。  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

  莫言用自己坚实的作品,把故乡高密东北乡,带进了世界文学的版图和殿堂。作为一个骨子里浸透了农民精神和道德的作家,乡村文化、齐鲁文化和儒家文化的因子在莫言的血液中有着深厚的积淀。他的理想精神,深深地扎根于高密东北乡这块土地,这块 “血地”由此也成为见证他不断成功的文学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