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散文牛棚杂忆评价(3)

时间:2021-08-31

  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打击,报复,穿小鞋,耍大棒。难道我是一个了不起的宽容大度的正人君子吗?否,否,决不是的。我有爱,有恨,会妒忌,想报复,我的宽容心肠不比任何人高。可是,一动报复之念,我立即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那种气氛中,每个人,不管他是哪一个山头,哪一个派别,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异化为非人。如今人们有时候骂人为“畜生”,我觉得这是对畜生的污蔑。畜生吃人,是因为它饿。它不会说谎,不会耍刁,也决不会先讲上一大篇必须吃人的道理,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然后,才张嘴吃人。 而人,则不然。我这里所谓“非人”,决不是指畜生,只称他为“非人”而已。我自己在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时候还虔信“文化大革命”的正确性,我焉敢苛求于别人呢?打人者和被打者,同是被害者,只是,他们所处的地位不同而已。就由于这些想法,我才没有进行报复。

  但是,这只是冠冕堂皇的一面,这还不是一切,还有我私心的一面。

  了解“十年浩劫”的人们都知道,当年打派仗的时候,所有的学校、机关、工厂、企业,甚至某一些部队,都分成了对立的两派,每一派都是“唯我独左”、“唯我独尊”。如今看起来两派都搞打、砸、抢,甚至杀人,放火,都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强。如今再来讨论或者辩论谁是谁非,实在毫无意义。可是在当时,有一种叫做“派性”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既无根据,又无理由,却是阴狠、毒辣,一点理性也没有。谁要是中了它,就像是中了邪一样,一个原来是亲爱和睦好端端的家庭,如果不幸而分属两派,则夫妇离婚者有之,父子反目者有之,至少也是“兄弟阋于墙”,天天在家里吵架。我读书七八十年,在古今中外的书中还从未发现过这种心理状况,实在很值得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认真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