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散文欣赏:镇柞的山(2)

时间:2021-08-31

  百里都无半里平;

  宜是老禅遥指处,

  只堪图画不堪行。

  这是唐代贾岛路过这里写下的诗句。于是你想象任何雄鹰在这里也会折翅,任何飓风在这里也会消声,真正的过往英雄,只能是两个球形的太阳和月亮。当然,高山之顶有高山之顶的好处,蛇是用不着害怕了,任何一处草丛里都可以去躺去卧,也不见那泥葫芦一样的野蜂巢欲坠不坠地挂在石嘴上,花开得极少,鸟也没有,但蹲下拉一次大便吧,苍蝇却倏忽飞来,令你思考着一个哲理:美好的东西或许有或许没有,但丑恶的东西却绝对得分布均匀。

  开始下山了,车速快得像飞行,旅客的心嗡地常要空悬在腔内,几乎要昏眩过去。你闭上眼睛,听见的不再是汽车的哼哼,只有气的发泄,风的呼响,遐想着古时飞天的境界。峡谷越来越深,越深越窄,崖石上是一层厚厚的绿苔,一搂粗两搂粗的老树上也锈着绿的苔毛,太阳在头顶上空的峡间,也似乎变成一个怯怯的绿的刺猬了。汗老是出不来,皮肤上潮潮的,憋得难受。你怀疑这是要到山的腹地里,那里或许就是民间说的阴曹地府。

  百思不解的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有多高,人就居住的有多高。那一家一户间或就在一片树林子里,远远已经看见,越近去却越不能觅寻;或许山岩下又有了住房,远处一点不能发觉,猛地转过岩头,几乎是三步五步的距离,房舍就兀然出现,思想不来那砖瓦是如何一页一块搬上去的。瀑布随时都可以看见,有的阔大,从整个石梁上滚下,白的主色上紫烟弥漫,气浪轰动着幽深的峡谷,三四里外脸上就有了潮潮的水沫的感觉。有的极高极高,流下来,已经不能垂直,薄薄的化为一带,如纱一样飘逸。有的则柔得只能从石壁上沫沫的滑下,远处看并不均匀,倒像是溜下的牛奶,或者干脆是一溜儿肥皂泡沫。河谷里,水从来不见有一里长的碧青,因为河床是石的,坑洼不平,且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三间屋大的,一间屋大的,水缘石而成轮状、扇状、窝状,翻一色白花。这种白赋予了河石,遇着天旱少水季节,一河石头白得像纸糊一般,疑心是山的遗骨,白光光地将一座山与一座山的绿分开。小型水电站就应运而生,常有那半山一块平地,地中涌出一巨泉,久涝不滥,久旱不涸,只稍稍将泉水引流到一个坎下,一座小电站就轻而易举形成了。那住得再高的人家,用不着到山下的河里去挑水,只消在门前砍一株竹子,打通关节,从后墙孔里直插到屋后石缝里的小泉里,水就会一直流进锅来,不用了,也只稍斜一下竹竿便罢,方便倒胜过城里的自来水龙头,且少了那许多漂白粉,冬暖夏凉,生喝甘甜,从不坏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