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瓶梅》到《红楼梦》的演变(3)

时间:2021-08-31

  贾府中固不少龌龊鬼蜮,看赦、珍、琏、蓉辈的行为,与《金瓶梅》中西门庆的那十兄弟并无什么差别。而凤姐在设计擒贾瑞、弄权铁榄寺、暗害尤二姐时的行径,与潘金莲的阴狠狡讳并无二制,甚至我们看她与贾琏的“午戏”、以及贾琏那句“昨晚换个样”,活脱便是《金瓶梅》中台词的翻版。如果一整部《红楼梦》仅只表达了这些,那么曹雪芹的文笔词藻再好,也不过是写了另一部《金瓶梅》而已。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并不是《红楼梦》着力表达的东西。

  曹雪芹的伟大之处正在于他的《红楼梦》在真实地反映生活之外,仍不忘寄托以高贵的理想、不流俗世的情境。于是凤姐在她厉害甚至狡邪之外,更有“荆钗齐家”“戏彩斑衣”的识见行为。而钗黛之明媚鲜妍与婀娜风流,湘云的光风霁月与探春的才高志精,这一切鲜明美好的女子寄托了曹雪芹无限情思与哀叹。他承认现实的丑恶,一部《金瓶梅》已将世态写得那么清楚明白,自不必焦大在酒醉之后方才骂骂咧咧。然而他又意识到了人性的可贵,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意识到了某些人人性的可贵,他以为这样清净宝贵的人物不该受现实的玷污,于是他为她们安排了一个花枝招展、柳带风摇的大观园。但他也没办法硬起心肠来继续“瞒”与“骗”,说那样的绣阁春梦是恒长的东西,说这世间尽皆是美好而毫无罪恶。他的清醒令他痛苦,这也恰是贾宝玉“无故寻愁觅恨”的根本原因吧。这种眼看悲剧发生而“无材可去补苍天”的慨叹使他写出了《红楼梦》,这部极端伟大也极端矛盾的作品。

  这真是只有中华民族的审美方能体悟到的境界,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总在情感的宣泄当中有其度量,而不声嘶力竭、疾呼狂嚎。贾府终究是要败落的,这个曹雪芹知道,读者知道,就连续书挨了骂的程高也知道。但这败落的贾府,尽有那等小才善微、或情或痴的女子,且又有个心思最最细腻敏感的贾宝玉,在见证着这“千红一哭,万艳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