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位智慧而威严、让人又惧又敬的老祖宗,在大难来临的时候充分显示了母性之爱的光辉。锦衣卫抄家之后,贾府上下乱作一团、抱怨叹息,只有年迈的贾母在最初的慌乱过后迅速恢复了理智与常态,祷告天地:“总有阖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 (第106回)在遽然而降的灾难面前,贾母不怨不尤,主动担责。接着,一边井井有条安排家计,一边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救济众人。在财产分配时,尽可能周到公平,不仅是两房儿子名下尽量均衡,连宁府的贾珍、惜春、贾蓉也都一视同仁。因此,评点家们说,贾母所为“实属公允周匝” (洪秋蕃回末评语),“媪之爱,公而溥也”(二知道人)。不仅如此,在大厦将倾的时候,贾母还表现出了一份道家的淡定与超然。当贾政表示要兢兢业业治家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的时候,贾母说:“你们别打谅我是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若说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如今借此正好收敛。” (107回)哥伦比亚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对两性的历史作用的看法是:“妇女以铁的手腕维持着人类的秩序,而男子们则一味地以种种狂热鲁莽的行动来闯荡世界,推动历史”,所以,在其享誉全球的《百年孤独》中,“妇女总是在男子搞乱了的地方建立秩序”①。在《红楼梦》中,正是贾母,在灾难面前 “一人承当”,用伟大的母性之爱呵护无论贤俊顽愚的每一位子孙,独撑大厦。
在阶级分析的框架下,传统家庭中主仆关系里非人性的一面得到了深刻的揭露。如果换一个视角,回到历史场域之中就事论事,主仆关系的复杂内涵还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儒家文化提倡“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礼记·礼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等等,强调推己及人、将心比心的恕道。在主仆关系中,一方面强调仆对主、下对上的尊敬;另一方面,也强调主对仆、上对下的怜惜,经典而通俗的说法出自陶渊明笔下:“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南史·陶潜传》)《红楼梦》中,贾母对小演员、小道士、丫鬟们以及小板儿的顾惜、关心,体现的正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的仁者情怀。而贾母对贴身丫鬟鸳鸯则不止有上对下的怜惜关爱,更有超越等级身份、肝胆相照的依赖与信任。贾母视鸳鸯为唯一“可靠的人”(第46回),“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贾府上下,也只有鸳鸯“敢驳老太太的回”(第39回)。贾母无条件的信任换来的是鸳鸯以命相随的忠诚,从某种意义上说,鸳鸯殉主的故事是对“士为知己者死”这一经典命题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