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宝玉形象论述

时间:2021-08-31

红楼梦中贾宝玉形象论述

  《红楼梦》写了一个恋爱不能自由、婚姻不能自主的悲剧,即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的恋爱、婚姻悲剧。这一悲剧是《红楼梦》全书悲剧的中心事件,而这三个人物,也就成了全书的中心人物,整个《红楼梦》都是以这三个人物为中心,贾宝玉在这三个中心人物中又居于主要地位,并且全书所有各类人物的故事,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的。作者在创作中,用了现实主义的笔法,塑造了具有丰富、深刻的社会内容和巨大艺术感染力量的贾宝玉形象。现在,试着讨论一下贾宝玉这一形象的典型性及其典型性格形成的原因。

 一、贾宝玉形象的典型性:

  贾宝玉这一典型的艺术形象犹如现实生活中的人一样,他的思想性格,是在他的遭遇和经历里,在那种特定的生活环境中的多方面复杂的条件和因素给予他影响,发生作用,而于不知不觉中形成起来的。这也就如同现实生活中的人,他在自己特定的生活环境里,有了自己的遭遇和经历,才会逐渐形成他自己的性格特征。

 1、在封建统治阶级眼里,贾宝玉是一个“混世魔王”、“孽根祸胎”,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一个形象。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男人居于统治地位,男尊女卑的思想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封建贵族们往往要求自己的子孙接受最正统的封建教育,努力地加官进爵,功名出仕。在这一要求下,不少纨绔子弟都曾为之而奋斗。象贾宝玉这样的贵族公子,也就必须接受正统的封建教育,努力地去维续贾家的荣耀,但是贾宝玉生性“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帷厮混”[第三回],所以,他虽然生长在贵族统治阶级家庭里,但自幼并没有受到封建主义统治势力正常的熏陶教育,他的思想同当时的世俗社会相抵触,跟封建秩序相违背。当然,贾宝玉之所以会在其隶属着的封建统治阶级的眼里形成这样的印象,是和他自幼的表现分不开的。

  贾宝玉自“衔玉”而生开始,就被视作“奇异”,周岁时抓取“脂粉钗环”的举动,更是惹得政老爷“不喜欢”,十来岁时是“异常淘气”,说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的“混话”。这在当时那种“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简直是一种叛逆,一种大逆不道。这种叛逆,也必然引起“百口嘲谤,万目睚眦”的。象他这种“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的纨绔子弟,在当时那种“成则公侯败则贼”的价值取向里,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中,当然是得不到正统思想的认可的。我们知道:贾宝玉在荣国府是处于继承人的地位,他的“聪俊灵秀”的天赋,使这个贵族家庭对他寄予了特别殷切的希望和要求,然而,他不仅丝毫无意于立身扬名、治国经家,而且他对那个家、国已经彻底绝望,并走上背叛的道路,他和他的父亲是那样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他不爱读的书,偏偏要他读;他不爱做八股文,偏偏要他做;他不爱和那些峨冠博带的家伙应酬,偏偏逼他出去应酬;他认为茫茫尘世,只有女孩子们的世界是一片净土,他的父亲总要把他拉出这片净土,他的母亲总要来摧残这一片净土,还有他的伯父、哥哥、侄辈之流总要来污秽、践踏这片净土。特别是,他爱的人,偏偏不许他爱;他不愿结的姻缘,偏偏要他结。“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第五回 ]尽管家里人逼着他去做这些事,他仍然坚持着不去做。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贾宝玉确实是背叛了封建统治阶级的意志,所以他在其父母为代表的封建贵族统治阶级眼里是一个“混世魔王”、“孽根祸胎”。

 2、贾宝玉是一个具有初步民主主义思想的形象:

  贾宝玉有与封建主义格格不入的性格,站在当时新兴资产阶级的立场来看,贾宝玉其实是那个年代——中国封建社会走向没落,新兴资产阶级开始萌芽的历史时期,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在封建主义母体里萌动着的一个具有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胎儿。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色彩鲜明、线条清晰的民主主义精神的完整轮廓和雏形:这在当时我国历史现实中,在我国古典现实主义文学中,无疑是“新人的典型”。

  贾宝玉的民主主义思想,首先表现在他的“爱人”上,即对于有些寒素和卑微人物的爱慕和亲近,尤其是他对于女孩子的特殊的亲爱和尊重。这就积极方面意义看,实即反映了人性解放、个性自由和人权平等的要求,实质上也就是人道观念和人权思想,就是进步的民主主义精神。

  热爱女性、尊重女性、崇拜女性,是贾宝玉这个典型的最突出的特征。《红楼梦》反复写了这个特征,有时还用神话(如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故事,“太虚幻境”的描写)和夸张的笔墨(如“抓周”试志,对刘姥姥信口开河信以为真)渲染强调这一特征。他还没有出场,作者就借冷子兴和贾雨村的谈话介绍了他七八岁时说的孩子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第二回]后来又写了他这样的想法:“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第二十回]他对许多少女都多情。不但对于活人,连画上的美人也怕她寂寞,特意去“望慰”一番。他既然对许多少女都多情,就不能不发生苦恼。有一次,当林黛玉和史湘云都对他不满的时候,他就不能不“越想越无趣”,“目下不过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又欲何为?”[第二十二回]又一次,当晴雯要和袭人吵闹的时候,他就伤心地说:“叫我怎么样才好呢?把这个心使碎了,也没有人知道。”[第三十一回]虽然通过“龄官画蔷”一事,“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第三十六回],不可能死时得到所有女孩子的眼泪,但他喜欢在女孩子身上用心的痴性并没有改变。如警幻仙子所说的“意淫”。这样概括和形容贾宝玉的性格特性,不单因为贾宝玉生长在少女群中,多所眷爱,而且他的爱并非只是男女之爱,而是更广泛意义上的对周围不幸者的爱。所谓“爱博”或云“博大的爱”似应包含两层意思:其一,这种爱是广义的,包括亲近、爱恋、体贴、尊重、同情等;因此其二:这爱所及的对像也就是比较广泛的。不限于黛、钗、湘,也包括晴、袭、紫鹃、鸳鸯、平儿、香菱和其他一些小丫头等等。惟其“博爱”,所以“心劳”。设想贾宝玉心目中仅有一黛玉,他哪里至于如此劳碌!为人担忧,代人受过,替丫头充役,这类事在贾宝玉的“行状”中简直多不胜举,俯拾即是。即如“平儿理妆”一节,事情原本与宝玉毫不相干,然而他十分同情平儿的不幸,不仅“劳形”、为其理妆,而且“劳心”、叹其身世。他想到“贾琏惟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淫,凤姐之威,他竞能周全妥帖,今日还遭荼毒,想来此人命薄,比黛玉尤甚。”但因他能为平儿理妆,补偿了他平日不能“尽心”的“恨事”,竟感到是“今生意中不想之乐”。香菱因斗草弄脏了石榴红绫裙之后,他让袭人将同样一条裙子送给她换,也是很高兴得到这样一次“意外之意外”的体贴和尽心的机会。后来他又把香菱斗草时采来的夫妻蕙和并蒂莲用落花铺垫着埋在土里,以至香菱说他“使人肉麻”。可见宝玉并不因为钟情林妹妹而一叶障目,无视其他众多女儿的不幸和痛苦。他的心怀,可算得较为博大的。即以其对林黛玉的爱而言,如果仅属单纯的性爱,也不至于“劳心”到那种地步。他对黛玉的爱,正是以同情、关切、尊重、相知为基础的。同情和爱情自然是两回事,但同情可以是爱情的起点和支柱。这边,一曲《葬花辞》尚未吟罢;那边,早已恸倒在山坡之上了。足见宝玉对黛玉的身世、处境、病体、心性体察最深,感受最切,这些绝不是单纯的性爱所能包容的。贾宝玉的“多所爱”的确包含了对弱者的不幸和痛苦的同情和关切。这种性质的爱,就叫人道主义!

  还有他和“年近七十”、“宦囊羞涩”的“营缮司郎中”秦邦业的幼子秦钟见面时的谈话[第八回],和“一贫如洗”、“父母早丧”的破落世家子弟柳湘莲缔结浓厚的友谊[第四十七回],对为当时社会所轻贱的“唱小旦的”蒋玉菡的衷心倾慕[第二十八回],也完全是这种对于寒素和卑微人物的爱慕和亲近。当然,秦钟、柳湘莲、蒋玉菡等人的“人品”,是贾宝玉同他们亲厚的主要原因。假如没有具备这种使他引为知己的“人品”,贾宝玉对他们的交情是建立不起来的。比如对贾芸,最初宝玉是怀有好感的,但是接谈了几次之后,看到贾芸人品的庸俗,他就不愿和他交往了。

  贾宝玉非常讲究尊重个性,尊重意志。第二十回他对贾环说:“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写晴雯生气说到怕砸了盘子,宝玉笑道:“你爱砸就砸。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儿也可以使得,只是别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欢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砸了,也是使得的,只别在气头儿上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这番议论,我们今天看来自然觉得太过分,很不妥帖,其中流露了浓厚的贵家公子气味。但主要的意思,却是尊重意志,尊重个性;用当时思想家戴震的话说,就是“使人各得其情,各遂其欲”[转引自吴组缃《论贾宝玉形象的典型性》]。

  第三十六回写“情悟梨香院”的一段,贾宝玉兴冲冲去找龄官,因素日和女孩子玩惯了,只当龄官也一样,央她唱一套《牡丹亭》曲子。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起身躲避,正色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样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后来看见贾蔷那样体爱龄官,龄官又那样自爱并爱着贾蔷,他就悟出“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的`道理。

  他是完全尊重龄官的个性、意志和她与贾蔷的关系的。他平日和姊妹、丫环们一处,也总是尊重别人的意见,很少拿自己的主张;更不想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

  在日常生活活动中,贾宝玉也一贯流露这一思想。第四十回贾母、王夫人和众姊妹商议给史湘云还席。贾宝玉因说:“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必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儿,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这意见立刻为贾母所接受。他做诗也不主张限韵,要求自由发挥个性。

  贾宝玉这种思想是和封建主义原则正面抵触的,它直接破坏着封建秩序。贾宝玉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总是否定封建社会的礼法观念,主张听任各人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心愿去自由活动。

  他对弟弟贾环:“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人怕的”。“并不想自己是男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都不甚怕他,只因怕贾母不依,才只得让他三分。”[第二十回]

  他对茗烟,也是亲密无间,没有什么主奴的界限。像第十九回写他对茗烟和万儿的喜剧,第二十三回写的茗烟替他买来各种小说,第二十六回写的茗烟受薛蟠之嘱竟诳说老爷叫他,第四十三回写他和茗烟偷偷到水仙庵去祭奠,茗烟祝告的时候说:“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

  在丫环们跟前,反倒经常服待她们;并且受她们的排揎,不以为忤。正如袭人说的:“你这个人,一天不捱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第六十三回] ”麝月甚至这样“村”他:“你偏要比杨树,你也太下流了!”[第五十一回]傅家婆子议论他:“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得了!”[第三十五回]。

  在贾宝玉这种思想影响下,怡红院关起门来,除了袭人作些梗,可说是个没多少封建礼法观念的民主自由的世界。第六十三回描写“寿怡红”,林之孝家的走后,丫头们要为宝玉安席,贾宝玉笑道,“这一安席,就要到五更了。知道我最怕这些熟套,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了。”众人听了,都说:“依你。”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出现了“吃酒从未如此者”的场面。尤其姊妹们散后,简直弄得“无法无天”。但他觉得称心如愿,无比的快乐。袭人也说:“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这话从袭人这样思想的人说出来,可见她们这些处在被压迫地位的女子们都是喜爱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方式的。所以平儿说:“还说给我听,气我!”

  从这些颇具规模的初步民主主义思想看,当时封建主义社会秩序为一个统治阶级的儿子所安排的道路,贾宝玉当然不能遵循。除了家庭中晨昏定省而外,一切应该参加的交游和礼节,他都不愿参加,尽力逃避。这是明显的事,他和处于被压迫地位的女孩子们的纯真自由的世界,与居于统治地位的庸俗腐朽的男子们或利欲薰心的士大夫们的世界——这两个世界在贾宝玉的具体生活环境里是尖锐地矛盾对立着的。对这两相矛盾对立的生活道路加以抉择的问题,早就提到贾宝玉的面前。自幼虽经家长训诫逼迫、袭人和宝钗等规劝,他却利用衰朽制度和腐败社会的空隙,极力抗拒逼来的压力。他批评“读书上进的人”是“禄蠹”,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把所有士大夫都骂为“国贼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