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你的故事日志(2)

时间:2021-08-31

  可惜,他知人之明而不知人之暗,他知己之长却不能知己之短。他始终没有察觉到,那些被他重用的降将一直深藏在心里的亡国之痛。各民族的文化融远未成型,他始终没有意识到前秦的统一,是建立在脆弱的情感与实力维系之上。当他不顾众人劝阻,孤注一掷地讨伐东晋,试图完成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淝水之战,他的百万雄师全军覆灭了。他与前秦再也没有实力去维系这脆弱的统一。那些他曾倾心相待的各路降侯们,纷纷揭竿而起,背叛了前秦与他这位仁厚的“朋友”。

  他始终不甘心也不明白,这些他如亲人般倾心而待,推心置腹的朋友们,为什么如此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锈色斜阳,轻轻划破了未央宫陈旧的殿脊砖瓦。如昙花般一现的前秦大帝,最终落得个被重臣挚友篡逆杀害的结局。他的事业,终因他的柔善长情,化作泡影。而北方中国,也再次陷入战火纷扬的乱局。

  你说,这个多情重义的人,叫苻坚……

  那一年,长安城迎来了又一个冰冷的寒冬。但未央宫中,后秦皇帝姚兴的心头却暖意正浓。他筹备着一场隆重的仪式,准备迎接一位西来的高僧。

  这位高僧,是西域龟兹国人士。来到长安时,他已经五十八岁。老和尚的内心,激动又担忧,平和又感慨。转眼十七年过去,他终于等到将毕生佛法东传的一刻,只是他不知道,佛祖还能留给他多少时间…

  老和尚,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未央宫大殿,心中反复起一生的苦乐情业。

  他出身龟兹王族,有着无忧无虑的童年。七岁时,他剃度成僧,立下宏愿要将一生献给佛。从此,他周游列国,苦研佛法。不到二十岁,已经是名满西域,受诸王礼拜的佛学大师。此时,他的母亲将要离开龟兹前往遥远的天竺。这是一场永难相见的离别,母亲对他说:“龟兹不久就要衰败了。大乘佛教,当在东土弘扬,这要依靠你的力量了。不过,这对你自身的修证并无好处,你作何打算呢?”他说:“菩萨之道,在于忘我利人。若是能使大乘佛法流传各地,开启蒙昧,洗涤尘俗,那么,即使我尝遍世间的辛苦,也无遗憾。”

  母亲走后,他依旧钻研佛理,修为日深。直到从东土浩荡而来的军队,攻灭了龟兹,令他国破家亡。失去了亲人与故乡,他开始了宿命中注定东去的漫漫长途……

  未央宫已在眼前。他的心中,一直坚定的弘法使命,终于到来。他相信,佛法最终会在东土得到重生。只是,他自己,少了一份面对佛祖的底气……

  昔日被军阀掳走后,他受尽戏谑,更被诱逼娶妻生子,成了一个为佛徒所不齿的破戒僧。之后,他被迫做了军阀的谋士。这些时光里,心中那盏不灭的明灯,指引着他苦学汉文化,同时不忘对佛法的深入研修。但被乱世战争所困,他的脚步始终停留在凉州,迟迟未能东进。这一等,就是十七年……

  踏入未央宫前,他明白,是弘佛使命的召唤,支撑了他度过这生不如死的十七年。如今,这一刻终于到来。他虽然被迫沾染凡俗,可他心中没留下一丝世俗情愿。他心中依旧只有佛祖,始终只有甘为弘法而生的佛学事业。

  后来,又是春秋十二载过去,七十岁的他,享誉佛坛的一代高僧,中土佛教第一位大译经家,在长安草堂寺圆寂。死前,他对佛祖发下善愿:“若所出经典无谬,焚身后舌不焦烂。”奇迹出现了,他的弟子在火化他遗体时,“以火焚尸,薪灭形碎,唯舌不灰”。

  因为他的`贡献,佛学在中国大地迎来了大发展时期,渐渐得与华夏文化相融一体。在天竺佛教与西域佛学尽皆覆灭消失之后,中国佛学成为了大、小乘并存,显宗、密宗同在的,世界佛教唯一的故乡。后人在他翻译的佛经中,意外的发现一句与梵经原文不同的话语,这凝结了他自己一生所悟:烦恼即道场。

  你说,这个无情甚至无我的人,叫鸠摩罗什……

  那一年,在长安城边,一座更加宏伟的都城——大兴城,拔地而起。未央宫,走过了近千年兴衰已疲惫不堪的你,终于要彻底卸下,作为皇宫这沉重的历史包袱。皇宫即将搬迁至大兴城。

  他,是你的最后一位主人。离开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未央宫殿前的落日与斜晖,不禁想起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两个时刻……

  第一个幸福的时刻,是他十七岁那年,掀起新娘的盖头的一刻。那一刻,妻子曼丽的面庞初现时,忽而对他嫣然一笑,如花开一般。于是他明白了,什么是情有独钟,什么是矢志不渝,还有,什么是男人的责任。仅仅过了一个月,死亡的威胁突然笼罩住新婚燕尔的甜蜜。如同公主一般尊贵的妻子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父亲惨死,家族被灭,连他也受到牵连,朝不保夕。可当他看到十四岁的妻子无助的哭泣,便含着泪把妻子拥入怀里,怜惜得说:“我定护爱你终生,誓无异生之子!”

  第二个幸福的时刻,是他四十岁那年,登基为帝的一刻。那天,他废掉北周政权,改国号为隋,并狠辣的尽屠曾让妻子和自己如履薄冰的北周皇室宇文氏。权倾天下,入主未央,这一刻,陪在他身边的,有那位始终如一的妻子,还有他们的五个儿子。这一刻,他觉得所有的苦难、煎熬与恐惧都过去了,仿佛剩下的,只有辉煌与幸福。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权力事业与儿女情长,只有他做到了两全。

  后来,你这最后一位主人,携一统天下的雄主之威,定开皇盛世的明君之范。可是,他晚年开始宠幸两个侍妾,让与他白首一生的患难之妻为此郁郁而终。那日,62岁的他,冒着严寒,徒步行走了数百里路,亲送亡妻到山陵。那一刻,他开始后悔,开始悲痛,他真的没有想到他在相伴一生的妻子内心造成了这样的伤害,竟也一病不起,不久就辞别了,这个再也没有花开般笑容的世界。而他们的几个儿子,则为了权力自相残杀。十三年的乱景,令他一手开创的盛世大隋,轰然倒塌。

  你说,这个逐权又守情的人,叫杨坚……

  那一年,唐长安城被攻破,乱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已是离宫别苑的你,也未能逃过付之一炬的命运。作为皇宫360余年,作为离宫禁苑500余年,陪伴了秦咸阳、汉长安、隋大兴、唐长安近1400余年的你,终于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中。  夜如何其?夜未央。未央取意为无穷无尽……

  未央,未央,梦未央,情未央。你是无穷的梦想,也是无尽的情肠。你平凡的景致里,依旧埋藏着历史谱写下的荡气回肠。无论你是废墟,是田野,是公园,还是村庄,你总会燃烧梦者的灵魂,惊起有心者久违的波澜。

  有多少人曾站在这里自问几许心中事,对那些渺茫的宏图,对那些绵长的情愫。我终生也无法与曾经站在这里求索自问的历史巨人们比肩,甚至,根本没有能力与资格在愿与情之间,做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只是,听着你的故事,我竟也能心安。

  未央,很多人不屑你的残垣,不知你的沧桑。可我知道,你深邃的灵魂,又怎屑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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