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杜牧诗歌的风格(2)

时间:2021-08-31

  杜牧对世俗则间有悻悻嘲讽和调侃相对多一点。如《送隐者一绝》云:“无媒径路草萧萧,自古云林远市朝,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近市朝的贵人们平日欺霸抢掠,但在人必老死这个造化公道面前还有招吗?《九日》云:“还有玉楼轻薄女,笑他寒燕一双双。”轻薄女不见自己可笑,还要嘲笑燕子虽成双成对却“寒”。末代世风可笑,可见一斑。《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句很有名,表面嘲笑歌妓除了接客卖笑,别的啥也不懂,实斥责听曲者连败兴的亡国曲子也欣赏。

  三

  受李白、韩愈的影响,杜牧也写了一些咏物幽默诗。其内涵,有的是以物拟人、化静为动的幽默情趣;有的是指桑骂槐,嘲戏世俗;还有的只是自嘲。其《忆齐安郡》云:“一夜风欺竹,连江雨送秋。”“欺”、“送”,都是自然现象而故意人为化,颇有调侃喜剧意味。《齐安郡中偶题二首》云:“秋声无不搅离心,梦泽蒹葭楚雨深。自滴阶前大梧叶,干君何事动哀吟。”雨滴梧叶,无关哀乐,杜牧故意先定性秋雨滴梧是“动哀吟”,然后问,秋声搅心,干卿甚事?!就有了调侃意味。

  有些咏物诗是借物嘲俗的。《 》云:“山阴岂无尔,茧字换群鹅。”很像是在揶揄 只知“清唳”“静眠”“暖戏”,不如白鹅可换黄庭。《鸦》云:“毛欺皇后发,声感楚姬弦。”更像在嘲乌鸦自负色胜皇后黑发,声屈楚姬弹弦,终究一事无成。《鹦鹉》就更明显了:“不念三缄事,世途皆尔曹。”鹦鹉无是非,无真知,只知邀宠应声学舌,满朝文武不都像这个样子吗!《云》之“尽日看云首不回,无心都大似无才。可怜光彩一片玉,万里晴天何处来”,似乎嘲笑云志大才疏。还有一首《云》似是嘲戏轻薄女的:“莫隐高唐去,枯苗待作霖。”暗引宋玉楚王临幸的甘霖典故,骨子里嘲笑此类女子的轻浮。

  还有一些咏物诗似乎是借物自嘲。如《鹤》云:“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碧云行止躁,白鹭性灵粗。终日无群伴,溪边吊影孤。”鹤形美品高,没有云的浮躁与白鹭性灵粗的缺陷,然而形单影只,寡少知音。《紫薇花》更像是在自嘲:“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紫薇花,既无梅之品,又无牡丹之艳,虽然也是“一枝新”,怎能达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的境地呢!

  四

  如上所述,杜牧写了许多足成一格的幽默诗。那么这些幽默诗有什么比较一致的艺术特点呢?笔者认为,杜牧虽然“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兵法戎机,平昔尽意”{17},但较少直接道出“一笑怀王迹自穷”、“君王若悟治安论,安史何人敢弄兵”,他经常表现出的艺术特点,除了形象性很强,主题也恰是公众的兴趣关注点外,较常见的是含蓄的“反衬”的手法来针对所嘲戏调侃对象,从而使得作品既在总体上体现“雄姿英发”风格,又达到“圆快奋急”{18}的境界。细究起来,杜牧的“反衬”可分如下五类。

  第一类,是以影响事件成功的其他因素来反衬所嘲对象的微不足道。如《赤壁》是嘲讽周瑜的,但他没有半句从字面上贬周,而是强调了赤壁之战胜利中东南风的因素,且假设了无东风因素后东吴失败的惨状窘态,这就既不落言筌,又贬嘲意甚明,真可谓巧妙。《题商山四皓庙一绝》手法完全相同,不过末句毕竟微伤直露,所以效果比前者有所不及。第二类,用外在的表面的人物得失、场面冷热反衬所嘲对象的重大失误。

  如《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以贵妃荔枝、新丰歌舞、探使受骗和安禄山反叛等事,反衬了李隆基的愚蠢昏庸;但诗中场面细节描写隐含着与严重后果的鲜明对照,就格外耐人寻味。第三类,用如今的空寂虚无来反衬所嘲对象昔日的红火表象的毫无价值。《过勤政楼》强调紫苔得意,以反衬象征唐明皇的衰败。《西江怀古》以往来客商尽享江上风光,来衬托范蠡当年的功业商绩全是虚无。《题横江馆》等诗亦然。第四类,用古人、自然界成功或教训来反衬所嘲对象的愚蠢低档。例如以贾谊《治安策》的远见卓识反衬唐玄宗的昏聩;用“苑墙城外冢累累”,“不识君王到老时”来显示一心往上爬的宫女的浅薄;用唱《后庭花》而不知其亡国曲来写歌女与听众的无知。第五类,以希望与结果的相悖反衬所嘲对象的尴尬。譬如《遣怀》的“道泰时还泰,时来命不来”,《湖南正初招李郢秀才》感叹“行乐及时时已晚,对酒当歌歌不成”,还有《遣怀》《紫薇花》等诗,皆可为例证。

  综上所述,杜牧幽默诗不仅内容上一如其人,反映了报国的激切,忧国的深沉,深为可取;嘲戏世俗,旷达自嘲,调侃友爱,为历代所理解和欣赏;而且在艺术上也出手不凡,寄托深幽,反衬曲婉,耐人寻味,构成了杜牧诗歌成就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所谓“杜牧之诗风调高华,片言不俗,有类新及第少年,略无少退藏处,固难成一唱而三叹也”{19}之说,虽不无道理,终究有以偏概全之憾。作为清代正统儒家诗教重镇沈德潜,一面自信地判李商隐“薛王沉醉寿王醒”为“轻薄诗之派也”{20};一面又大惑不解地提问道:“牧之绝句,远韵远神。然如《赤壁》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近轻薄少年语,而诗家盛称之,何也?”{21}实际上是对幽默风格的诗歌评价不能自圆其说。本文对此略有阐发,不知方家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