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个平常的虚词“夫”,先生就像层层剥笋一般,深入浅出地道出了其中的精妙之处。不是辨析精微,感受敏锐,恐怕是不能如此准确地搔到痒处的。从讲诗即可看出先生治学问和教徒弟的路数,先“照着讲”,再“接着讲”,先生研治杜诗的途径是在转益多师、祖述前人的深厚基础上开花结果的。
据我粗浅的体会,先生讲授杜诗的一大特色,在于贯彻了他一贯的治学理念,即“治文学宜略通小学”。诗词看重感发兴会,但一味跟着感觉走,则难免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之弊病。先生讲诗,首重文献。先生昔年曾给讲诗词立下五个前提条件,即通训诂、明典故、考身世、查背景和揆情度理,我以为这是读诗、谈诗、教诗的不刊之论。不通字句、不知人论世、不以意逆志,则根本无法对诗词有惬心贵当的理解和把握。传统“小学”,看似离诗词很远,实则是深刻解读诗词的津梁和工具。音韵、训诂、校勘,哪一项都会影响我们对诗词精华妙义的探寻和解说。先生在讲《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时,重点谈了“丈人试静听”之“静”字。按,“静” 字《说文》作“审”解,吕忱《字林》作“靖”,是假借字。先生指出,仇注引鲍照诗,非最初者,应引刘伶《酒德颂》“静听不闻雷霆之声”,而诗中之“静听” 乃谛听、细听之意。由此生发开去,先生又提到《夜宴左氏庄》里“衣露静琴张”之“静”字,还附带谈了“静”、“靖”、“净”诸字的区别和关系,可谓见微知著,举一反三。有时,看似寻常的诗句却大有讲头,不可轻易略过。《春望》的“烽火连三月”向有几种讲法,先生认为“三月”是虚指,而非实指,并引清人汪中《释三九》为证,说明“烽火连三月”是指打仗已经很长时间,其解说最为通脱有理。又如先生释《佳人》“万事随转烛”之“转烛”为走马灯,指世事变幻莫测,也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