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在不自知的世界中穿行(2)

时间:2021-08-31

  那盏低垂的灯探向书桌。它温存地照着一盘碧绿的蔬菜和一杯猩红的果酒。酒来自海那边的葡萄园,我曾在一张报纸上看过葡萄园主的照片,他戴着礼帽,肉乎乎的鼻子,大腹便便,站在葡萄园里,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听说他的太太年轻、高挑而秀丽,生了九个孩子。他们还养了一大群鸡和鸽子,他们允许仆人在餐桌上饮酒。当然,这些都是故事

  关于故事还有我厨房里的炊具。它们有钢有铝有铜有铁,不同的材质却有着相同的用途。我同它们亲切地一日三次地交谈,它们也叮叮当当地回答我的话。我一停嘴它们就沉默,那是一种何等的善解人意啊。我喜欢这样的朋友。它们不会跑,不会跳,蔬菜在油锅里打滚时它们会发出快意的笑声,而米汤徐徐漫出白气时它们会用温柔的眼睛打量你,我同它们相处融洽,难舍难分。

  窗外的那片海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但也没带来坏消息,所以我的生活一直是平静的。日出了,日又落了;有时日落得有些散漫,半面海水便被映红了。为了使屋子显出一些生气,我曾经养了一缸鱼,并且配备了几株碧绿的水草,然而鱼接二连三地在深夜死去,我常常在早晨的时候看见它们漂浮的尸体。无可奈何,我将它们全部放入大海,让它们回自己的家,而鱼缸则被封存在阴冷的地窖。那里同时存着一些酒和水果,当然,还有我往昔生活的一些残片。

  居住在这城市的人都在碌碌生存着。我时常望见陌生人的影子,他们有时吵架有时亲昵,有时行善有时作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为我并不为谁而存在。有一天我去码头买米,一条狗挺亲热地上来用头蹭我的裤脚,遭到了它主人的一阵谩骂:“你这吃里扒外的,你这见钱眼开的,你这叛徒!”他狠狠地踹了狗一下,声言回家要勒死它。以后的几天我一直惊恐不安,我天天去码头寻那条狗,想知道它活着的消息,然而我失望了,连狗的老主人都不见。不过在海边我也未见到它的尸首,这使我在夜晚还能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