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优美散文(2)

时间:2021-08-31

  三

  公公任两届厂长,在位六年,没买过一辆车。每天上班,他都是穿着中山装,戴着毛主席像章,骑着他的那辆半新的28自行车去的。公公59岁卸任的时候,厂子已经面临着倒闭,上级领导对公公说,你还是回公司来吧!这样你退休后,福利待遇能优惠一些,退休金也能高一点。公公说:没必要,我要和职工一起与工厂同生死,共患难。

  厂里主管劳资的工作人员也对公公说,听说您是解放前参加的革命,应该算离休。可您的档案没有这段记录,您可以申请让组织去调查。

  公公说没有就算了。

  那人又说:离休和退休待遇可相差不少呢,再说了,不少人都是请组织去调查的,那个时候人不懂得填写到档案里。

  公公摇摇头还是说:算了。不为组织找麻烦。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公公退休了。退休后,公公除了读报,读书,看电视,就是上公园。他每天吃过早饭,穿着他的中山装,左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去公园里遛弯。冬天的时候,他会戴一顶紫红色蓓蕾帽,在中山装外面套上呢子外套。

  从那时候起,厂里每一位职工去世,公公都要到家里去吊唁,都要亲自去公墓送行,一直延续到他七十四岁时。

  公公退休后,还爱管闲事。当时,在人口聚集的西郊,只有一个公园,园里乱搭乱建,道路坑坑洼洼,还没有对民众开放。公公写信向市里反映了这些情况,不久,公园就停止了乱搭乱建、胡乱砍伐,整修道路,免费为大家开放了。

  随着年龄的增加,公公身体每况愈下,刚过七十岁,犯病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主要是患有肺气肿。由于家里没有暖气,又阴冷潮湿,加之煤炭取暖炉散发出来的二氧化碳,使公公一到冬天就“咳咳”不停,气也喘不上来。

  公公是退休,门诊医药费是不报销的。当时,公公还抚养着小叔子的孩子,经济比较紧张,每次犯病都是吃药,实在抗不过去时,才去小区诊所挂吊瓶。

  有一次住院时,恰遇春节。节前,我们决定让公公先暂时出院,回家过个春节。谁知,由于家里冷,初一下午公公就又犯了病,等我们急忙把公公送到医院时,医院竟然说:医保规定,两次住院,如果是相同的病,必须间隔十五天以上,否则,医药费自理。

  那天,寒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我们推着公公在医院的大厅里等候。公公虚弱地坐在轮椅上,高大的身躯此刻佝偻着,因呼吸困难,脸憋得铁青,那一刻,我的心也冰到了极点,感到了世态的炎凉,内心有种无以言说的酸楚。

  四

  二零零九年的春节,我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回来过年,公公满心欢喜,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每天都是乐呵呵的。

  除夕之夜,在聚餐的饭桌上,公公身穿中山装,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让我先生坐在他的左边,让我儿子坐到他的右边。

  在喜庆的鞭炮声中,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品味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尽情地享受着团聚的幸福与喜悦。那个除夕是这么多年来,最祥和、最融洽的一次。

  守夜时,我儿子打开电脑,让公公看他女朋友的照片,说也是西大毕业生和公公是校友,还说五一放假的时候,准备带回家来,让父母、爷爷奶奶都看看。

  公公满眼的慈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好啊!既而,又叹口气说:还是不让人家来好。爷爷一辈子没有置下家业,这破房子,烂家具,让人家看了会笑话的。

  我儿子说,没事,人家不在乎,也和咱们是一样的家庭。

  那天晚上,公公拿出一沓他保存着的家里老照片,交给我儿子说:爷爷老了,你拿去保存吧!

  大年初一,公公又把我叫到他跟前说:秦儿结婚,我怕是看不到了。我已经把重孙子的名字取好,一共两组四个,男、女各一组。不要忘了这一辈人的名字犯“方”字,也是这一轮回的最后一个。再下一辈人的名字犯什么字,要回山东老家去查族谱。

  我听完,心里沉甸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我安慰公公说,你一定能看到,一定的,我让他们早点结婚。

  初二,公公依然穿着那件毛料中山装,戴着毛主席像章,去拜访了他的几位老朋友;初三,公公携我们全家老小去咸阳表叔家拜年。那天在饭桌上,公公异常激动,也很兴奋,讲了许多的话,晚上回家就感觉到不舒服,喘气困难,一夜无法安睡。第二天清晨,他打电话叫我先生回去,说要去住院。

  初七,是我儿子回京上班的日子。那天,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寒冷笼罩着屋里。天还没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父亲病危,速来医院。

  怎么可能?头天晚上,我与儿子才去看过公公。

  当我和先生、儿子慌忙穿好衣服,打了一辆的士狂奔到医院时,只见病房里一片忙乱,医生、护士个个都神情紧张,忙出忙进,公公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上插满了管子。不一会儿,病房里趋于了平静,紧接着,响起了一片哭声。

  病床上的公公,神态安详,像睡着了似的。他终于摆脱了病魔的缠绕,撇下妻儿老小,走完了他七十五年的人生,步入了天堂。

  床边的椅背还搭着他的中山装,那枚毛主席像章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五

  公公去世后,每天来家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上至公司领导,下到普通职工。有公公的同学、朋友,还有街坊邻居,有老人,有年轻人。不到三天的时间里,来吊唁的人数,仅有姓名记载的就达到了四百多人,花圈六十多个。还有的人不留姓名,只悄悄地留下了香纸钱。

  告别大厅里,人头攒动,哀乐声声,哭泣声一片。公公躺在鲜花丛中,身穿中山装,覆盖着共产党党旗。

  送行的人群中,夹杂着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不顾年老体弱,不顾天寒地冻,执意要来送公公一程。

  告别的时刻到了,我先生泪流满面,凝视着公公的遗容,死活不愿离去,我儿子在公公遗体前长跪不起。

  公公的骨灰安放在了公墓的壁葬墓。我先生说,父亲一辈子都住在一楼,死后让他住住高层吧。

  公公去世后,除了婆婆,最痛苦的要数我先生了,他经常神色哀伤,默默地坐在公公遗像前。当厂领导询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摇摇头;当有人告诉他公公的逝去有可能属于医疗事故时,他淡然一笑说:我父亲廉洁一生,不愿给任何人找麻烦,人已逝去,又不能复生,就这样吧!

  公公没有留下遗产,只留下不少马列毛选,一些文学和历史书籍,还有那枚毛主席像章。

  书桌上的台历,也是公公记录日常事务的笔记本。此刻,它停留在了2009年2月1日,农历正月初七这一天。翻开台历,里面记录着全家人的生日。当翻到11月26日那一页时,我的眼泪涌出了眼眶,那上面,用飘逸的小楷字写着:芳五十周岁生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公公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

  在这七年里,从对公公的不理解,到理解,又到今日的敬仰。我终于明白,有信仰的人,才是精神世界最丰盈的人。人生的价值观,不是拥有财富的多少,而是,坚定不移地坚守信仰的那种精神。

  公公虽已逝去,他的精神却一直激励着我们。就像这枚毛主席像章一样,经年累月,它依然光彩夺目,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