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某一次暑假回来之后，阿华梳起了辫子，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是短发的，突然间的改变形象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原来，留起长发的阿华非常漂亮，高高大大的她就像电视里走T台的模特一样，非常惹眼。

　　一个周末的下午，阿华趴在宿舍的床上，在用心地看一本书。

　　看着她沉醉的样子，我逗她说：“哟呵，加强学习呐！”

　　等了一会儿，她坐了起来，把书的封面递给我看了一下。我看到上面画了一个卷发的外国的女子，书名是：《简.爱》。

　　她见我一头雾水，笑笑说：“懂吗？爱情。”

　　我摇了摇头。

　　她接着说：“不许告诉老师！”

　　我又点了点头，悄悄跟她说：“我也看课外书，那天我和雪莲一起把《天龙八部》偷偷藏在桌洞里，看了好半天呐！”

　　她笑了，说：“你不懂的，《天龙八部》和《简.爱》不一样.”接着她又神秘地说道：“跟你说件事情行吗？”

　　“说吧，别磨叽！”我赶紧答道。

　　她突然间羞红了脸，小声说：“我在暑假的时候去我们那里的医院实习了……”

　　“这么厉害！你给病人看病了？”我非常佩服地打断她的话，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认为，没有什么会比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更让人激动的事情了。

　　“不是，我要跟你说的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反倒是我该脸红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怎么能跟我伟大的理想相提并论呢，我心里非常恼火，赶忙拒绝道：

　　“打住！我不听了！”

　　“不行，你必须听！”她呵呵笑着，不顾我反对愣是凑到我耳朵边，说道：“如果等我毕业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我就一定去嫁给他！”

　　说完，就非常幸福地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读起那本书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高兴，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爱情”还有“嫁人”这样的字眼。

　　大为不解的我，后来有很久没有再敢和她并肩走在一起，也不和她一起上实验课了。我觉得阿华变坏了，再也不是我崇拜的那个她了。

　　其实，从现在的角度看，那个时候的我，又狂傲，又单纯，真的让人啼笑皆非呀！

　　那年我十六岁，她十八岁，也许，年长两岁真的是一种优势，她懂得的，永远比我多。

　　我疑心那本《简.爱》一定是不好的书，居然能把她祸害成那个样子，以后的多年来，虽然我一直有机会读它，但却从来没有翻开过一页。直到多年后看了那部电影，才知道这本书的内容竟是那样的好。我想，应该就是那本书，给了她当时说那些话的勇气吧！

　　多么勇敢的阿华，她所拥有着一颗完美的心，她也真是用这颗心，在认真地爱着她眼前的世界。

　　（四）

　　四年的医学院生涯把我培养成了一个“学习疯子”，我拼命地吸收着在医院和学校学的知识，不放过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因此，也在这紧张忙碌的生活中，渐渐疏远了所有的友谊。

　　转眼间，毕业的日子来了，紧张的毕业考试也要跟着一起到来。

　　那天早晨，我正在认真复习着。已经很久不怎么和我说话的阿华来到我的座位前，合上了我的书，说：“曹玉凤，咱们一起去拍张照片吧。”

　　还没等我答应呢，旁边好几个同学就一下围了上来，纷纷叫嚷着说：“曹玉凤，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我不好拒绝，赶忙心不在焉地一边答应，一边看着阿华的脸色。她看到那几个同学无故的热情，非常厌恶，却碍于我的情面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走吧。”

　　还是刘老师给我们拍的照片，可是，那时的刘老师已经比四年前老多了，他告诉我们说，他已经七十岁了。看着他一走起路来就气喘吁吁地样子，真的非常不忍心麻烦他。但是，已经把他老人家叫了过来，也就不好意思再换别人了。

　　这次，因为要跟别的同学一起合影，加上刘老师的动作太慢，等了好半天才轮到我跟阿华单独一起拍照。她拉着我远远地避开那几位同学，选了在一片栽种着月季花的小园子里拍了照片。

　　拍完照片之后，她趁同行的同学们不注意，恶狠狠地跟我说了一句：“我都快被你给气死啦！”

　　我以为她是说我带了同学们一起来，就辩解道：“不怪我，是她们非要也一起跟来！”

　　可是，她却更生气啦，硬生生地回了我一句：“你知道个什么！！”

　　什么意思呀？我心里糊涂的不行，想再问她，又怕紧紧跟着的同学们疑心，所以就没再多说话。

　　第二天晚上正在上晚自习，阿华突然从教室外面冲到了我的面前来。因为毕业在即，大家都去找一起实习的同学聚会，教室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有的同学们进进出出，乱糟糟的，因此也没有人在意她。

　　我礼貌地冲她笑了笑，继续看书。可她却双手扶住我的桌子，就是不肯走。她看着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看到她的样子，我觉得挺滑稽的，取笑她道：“咋的啦，喝多了吧？”

　　她听我这么一说，赶忙用手揉了揉通红且略显肿胀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别，别告诉老师！”

　　原来，她真的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下子坐在板凳上，而后就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了。

　　我正纳闷呢，后面追过来一个男生，这人我见过，是针灸系的董同学，那个时候，他是女生们经常谈论起的焦点人物，英俊，帅气，有才华，前途无可限量。

　　他来干嘛呢？我正寻思时，他走了过来，有些过分客气地来到我的座位前，跟我打了个招呼：“你好！你是曹玉凤吧，阿华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和阿华认识？我和阿华是最好的朋友？

　　“你去照看她一下，刚才，她和我们这些一起实习的同学聚会时，喝了好多酒，说了好多话，也哭了好半天……她说：她实在舍不得这四年的生活，也舍不得你们之间的友谊，一旦分别就是海角天涯，恐怕再难相见……”他语无伦次地说完，也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我那时才明白，友谊，这个在我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字眼，不知道竟在阿华心中占有那样重要的地位！

　　原来，她一直因为我的疏远而生气，却不忍心说出来。原来，她一直舍不得这即将到来的分别，却也不忍心说出来。可是，一直以来，我根本就没体谅过她的那些不忍心。

　　她跟别人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我是吗？我配吗？

　　我们的照片洗出来了，很好。在一株盛开的月季花前，我们都非常自然地微笑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我不再是那个四年前瘦小的样子，虽然还没有长到她那样的高大，和她站在一起却也挺协调的了。

　　她也不再像是我的老师，而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了。

　　后来，我们就真的毕业了。那年，我18岁，她20岁。　　（五）

　　今天，我又打开了毕业纪念册，再一次看到了阿华那一行行像她一样健硕的字迹：曹玉凤，虽然，你的外表和小草一样纤弱，但是你内心的力量和坚强的意志，却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没能给你很多的帮助和关心，实在很难过。只是，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凭借自己的实力，独自开创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我觉得，你一定是我们这些同学中最有前途的！愿，幸福永远属于你！

　　其实，我几时关心过她呢？现在想想，从来没有。

　　她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帮我洗衣服，替我扛着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每次放假回来，总会给我带她家乡的特产，给我缝补校服，帮我晒被子；借给我钱，帮我去餐厅买饭，帮我打热水；每次放假都给我收拾行李，还送我去车站还送给我好看的发卡，给我理发……

　　而我呢，总是觉得她对我的帮助是天经地义的，我忘了，她是一个病人，非常脆弱的病人……可我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觉得羞愧，反倒是她，却总像是真的欠了我几辈子债似的。

　　时间真快，转眼分别已经十一年了。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早就把我磨练得像个铁人，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淡忘了那些曾经的友谊和回忆。可是没想到，今天在翻阅一些旧书的时候，一下子翻到了我的毕业纪念册，又看到了阿华以及所有同学们的留言，突然感到万分的温暖。四年在医学院读书生涯的种种一下子涌在了眼前，冲到了心里。

　　尤其是阿华，她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呀。是她让我从那些无知的的单纯中慢慢走出来，让我明白了生活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友谊和爱情等等等等一些其它的东西，虽然，那个时候，我真的从没有在意过。

　　仔细想来，那些宝贵的东西，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都是必不可少的，也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也要真实地认真地去面对的它们，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心跳一样。

　　多年不见，不知道亲爱的阿华近来还好吗？是否已经有了成功的事业和幸福的生活呢？是否就像她原来告诉我的，已经嫁给了那个她很爱的他呢……

　　想到这些，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心酸起来，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竟清晰地显现出了一棵高大的青杨，她在开满鲜花的田野里，生长得是那样的自由，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健康。我仿佛听见她那满树的叶子正迎着温暖的风，在美好的阳光下打着节拍欢快地歌唱，这棵陌上的青杨啊，你在歌唱什么呢？

　　就请再给我个机会，容我慢慢地猜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