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送灶爆竹的余音,还在耳畔萦绕,不曾远去。
灶王爷可能还在去天庭的半路上,除夕的脚步就剩下最后的一公里了。可这一公里,似乎比过去的那350多天的路程还要漫长,等待起来还要费人费劲。实在是有点“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架势。你越是迫不及待,人家就越是四平八稳。每天一起炕,我们就掰着指头数着,就相当于现在我们干某件事时,动不动弄个倒计时,以示提醒一样。那几天真恨不能下一刻就是除夕,盼着年的快点到来!?可是,时间仿佛凝固了,好像成心地和你开玩笑,有意在考验你的耐心。如果要是再遇上个闰月年,无形中还得多等一个月。对我们而言,那简直无异于是一种煎熬和折磨了。
?除夕终于在我们望眼欲穿的盼望中,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姗姗而来了,一如既往地没有提前一天,也没有推后一天。没有早点,也没有晚点,恰好正点到达。我们兴奋的又蹦又跳,估计头天晚上没有睡好觉或干脆失眠的孩子,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久旱逢甘霖"的激动企盼,心中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万分喜悦
除夕的一大早,雀儿还没有在树枝上吵闹的时候,我们就起来了。大人们早已把过年时准备穿的衣服鞋帽都给我们预备好了。虽然色彩不像现在的这般丰富艳丽,式样也没有现在的新颖别致。男孩子们不过是蓝色、灰色或黄色的裤褂,女孩子们也只有些蓝花、绿花、红花等的外罩,再配上蓝的或黑的裤子,和一双妈妈亲手纳的千层底的黑条绒布棉鞋。但我们都已经是相当满足了,那毕竟是一年才有一次机会穿的新衣服啊。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物质相对匮乏、生活还不是很富裕的年代。要知道,还有个别家庭困难的孩子没有新衣可穿,只好把旧的衣服翻新、或把老大的衣服,改一改给老二穿。
我至今清楚记得,妈妈去世后的那个大年,由于没人给缝新衣服,我就穿着姐姐的花棉袄过了个“花大年”。我们匆匆地吃上几口早饭,就各自穿上自己的新衣服、成群打伙地聚到了一块儿,开始“跑大年”了。所有孩子的衣袋都是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水果糖、黑枣儿、蜜枣儿、瓜籽儿等平时吃也吃不到、有的甚至还是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我们都互相交换着吃,但吃的都很有计划也很吝啬。万一一时贪图口齿之欲、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不小心先吃完了,那就只有眼睁睁地看别的孩子们吃的份儿了。有几个男孩子吃得比较快,离开家时装的小吃喝,不到小半日就空空如也,比脸还干净得很。女孩子一般吃得比较慢,关键时刻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像我们男孩子,有了一顿门清,没了就敲米桶。一些嘴馋的男孩子,实在是忍不住看着女孩子吃,而自己却只能过眼瘾。常常要低三下四地向女孩们讨要,全然没有了以前捉着青蛙、鞋板虫偷偷地往人家女孩书包里放时的优越感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大多数的情况下要向人家郑重承诺,再不去捉青蛙、鞋板虫这些东西,用君子所不齿的土办法吓唬捉弄对方了。再这样的话,就指着天发个毒誓,发了个什么毒誓,由于是过年,不便写出来,写出来不吉利。同时还要许诺,以后不再揪人家的黄毛头发的小辫子,或是来年夏天给人家上树捋榆钱钱,下河摸蝌蚪,草丛捉蝈蝈、找鸟蛋,多数情况下还很凑效,至于后来能否兑现诺言就另当别论了。
我们的衣袋里同样也装着拆开的零星的散鞭炮,在院里玩得高兴了,时不时地炸响一二个。当我们用炮香点鞭炮时,女孩子总是用手把耳朵捂起来,退后几步远。也有那么几个的女孩子,兜里有鞭炮,但不敢去点响,这和吃东西时的情况就迥然不同了。于是,我们男孩有了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了,也无意中增加了讨价还价的资本或是筹码。给响五个鞭炮,挣一块水果糖,一概不带讲价。否则,一切免谈。似乎对刚才的低三下四的讨要是一种回击,借此也稍微挽回先前失去自尊的颜面。我们一群一伙这家进,那家出,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当然,也忘不了看看每家的春联儿和年画儿。
??先说春联。春联,我们也叫对子,写春联就是写对子。我们村被公认写对子写得最好的,是住在村子中间的"新来户"老田。听说老田在解放前上过私塾,念过几册书。他是我们生产队的会计,打的一手好算盘。那一笔颜体的楷书,写得可谓古朴厚重、端庄大气。村子里有一多半的对子,是老田无偿给大家写的。对子的颜色虽然花花绿绿,但内容却几乎是一致的,带有鲜明的时代的特征。大都是毛主席诗词,有的写“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呀,“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呀,“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呀......也有写的是“以粮为纲”、“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之类的内容,我也实在是记不清了。在某种程度上春联只是个符号而已,但贴春联的时间是大有讲究的,如果除夕是大年三十,那么就在三十上午把对联贴好。如果除夕是小月廿九,那么就在廿八这天上午把对联贴好。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不在廿九这天贴对联。父亲的回答是,廿九贴对子怕生九个闺女呢,像你三伯父家一连生了六个闺女。哦,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四个堂姐,两个堂妹之所以接二连三地出生,都是沾了廿九贴对子的光了。况且离九个还差仨呢……
再说年画儿,也是紧跟时代,深深地打上时代的烙印。绝大多数的人家是样板戏画。只不过你家是《红灯记》,他家是《沙家浜》,东家是《智取威虎山》,西家是《白毛女》,前院是《红色娘子军》后院是《奇袭白虎团》......不一而足。也有的人家贴的是,手捧“红宝书”的工农兵,手持钢枪的解放军,或是戴着光荣花的劳动模范,跋山涉水的赤脚医生,在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绝对没有财神呀、门神呀等等,这在当时是宣传封建迷信的东西。倒是每家的最显眼的位置,都贴有毛主席像,两边还有对联儿。上面写着“翻身不忘毛主席,幸福全靠共产党”或"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表达了人们对共产党、毛主席的崇敬与热爱。尽管如此,可那些淳朴的村民们,也还是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偷偷地表达着他们对好日子的渴望和憧憬。有些人家在最隐蔽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供上财神,上香烬纸。默默地祈祷神灵,希望能给他们带来好运。也有的在放杂物的房间里,给龙王爷摆了牌位,撅起屁股又焚香、又烬黄裱、又磕头、又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爷爷就是这样的人。
有一年过年,那大概是我三、四岁的时候。我被爷爷拉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去磕头。到底是给什么神磕头,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印象了。现在想来大概是菩萨之类的神吧。爷爷的郑重其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和好奇,冥冥之中感到有一种人意不可强为的宿命。从此,让我对周围的一切心存敬畏。爷爷常说,离地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这或许就是爷爷让我敬神的原因吧。时至今日,我仍然恪守着自己的做人准则,心有所惧。
午饭后稍事休息,女人们就开始了为年夜饭做准备了,先是调饺子馅儿,然后把面和好,醒在面盆里。男人们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自家水缸都挑满水。把准备接神用的"旺火柴"堆到院子当中,把当晚用的烟花爆竹,码在院落的一角,准备迎接一个神圣时刻的到来。
忙碌了这么久,都是为除夕这一天做准备。除夕白天再为迎接新年的到来做最后的工作,这就是我儿时过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