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秋风的散文(4)

时间:2021-08-31

  “——真的很好。”这是如君永远睡在哥哥怀里时久久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

  车子在黎明前停在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公路上很安静,车辆少得可怜。

  六

  这一年的秋天,生产队的场院里晒满了秫秸叶了,这是秋天的场院,这是秋天的前奏。

  如君喜欢和菊子和知花来这里。她们中就数如君的手巧,如君能用那些晒得有些发蔫的叶子编出来各种小动物,而菊子不会,知花也不会,她们两人只配给如君打下手,帮如君挑选带着图案的柔软的有韧劲的叶子。

  秋天的天空一片湛蓝,小燕子在场院上空低低的飞翔着,它们有时会俯冲下来,衔起一只小虫子,然后高高的飞走。也有时会来一群群的青蜒,它们扇着长长的薄薄的透明的翼在场院上空飞舞。孩子们一边唱着:青蜒,青蜒飞飞,小孩,小孩追追。一边举着比他们还要高的扫帚追赶着青蜒,青蜓并不急着逃避,它们似是故意一会高一会儿低的飞着,有时就会带着那些追赶的孩子们一直逃到田野上去。他们那小小的身影就会四散在刮着秋风的田野里。

  但是这天她真想去看看铺着柏油的大公路是什么样的,看看繁华的县城里人来熙往的马车和人流是不是如小学书本上描写的那样,而那里的人们又是怎样面对生活。

  县城,一定好的不得了,它应该和天堂媲美。可天堂是一个多么让人惬意、让人生出无限梦想的词语。它让人在绝望的境地生出希望,让人在困苦面前生发出一种对美好未来的想往。不能说如君心里没有天堂,只是她的天堂受她生长环境的影响,规模甚小。父亲的吝啬,母亲的懦弱,哥哥们的忍辱负重,都使她形成一种隐忍的性格。她十三岁,上小学二年级。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父亲认为上学没用,尤其一个女孩子。如君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使她在人们面前总是迟疑着张嘴说话。如果说学校是一个大水塘,每个学生或许是水中的一粒沙、或许是一根水草,还或者是一条鱼,而她就那么心甘情愿地沉没在众多的学生里,做那一点痕迹不留的沙子。她连水草都不奢望,更别说做一条游鱼。尽管每条游鱼最后都要归于河流,归于大海。这些她还来不及想,她也从不念及将来。虽然绝大数在地上行走的人们都有将来,无论好坏。每个人也可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命运,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这个对于未来的判定不只是与生俱来的、先天的,它应该是在一种力量的牵引下形成,然后让人们再慢慢看到。

  正是深秋,正是庄稼人没有空闲的时候,他们都在做着迎接秋天的仪式,谁也顾不上她。而她正病着,高烧不退。

  起风了,风落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上,桃树上最后的几片叶子正“哗啦啦”的飘落而下,扑打在陈年的窗上。

  五

  菊子这晚吃过晚饭早早就躺下了。她隐在灯影里,想着下午在如君家看到的那一幕。如君的母亲端着簸箕从套间里出来,和她答话的样子,很特别:等如君病好了,让她找你去玩。那时如君窝在炕上的姿势,像一个没有形态的小动物,没有一点声息。当然菊子永远也不会想到,如君的这个黑黝黝的像小动物一样的暗影会留下来,成为她心中永远的形像。菊子转而又不眨眼地看着母亲,母亲在做她永远也做不远的外线活。母亲渐渐稀落下来的头发,温软的贴在耳后,让她心里有了暖暖的感觉。窗外的风声,吹过田野里的庄稼,一种沙沙地、瑟瑟地声音和着千百种小虫的鸣叫隐秘地涌进她的耳鼓,像仙乐般缥缈而又神奇。她想几十年后自己能否会记起这个夜晚,这个与母亲拥灯而卧的温馨的秋夜呢。

  母亲察觉菊子正在盯着自己,嗔笑她,还不睡,又七想八想什么呢。菊子于是张开双臂,从后面搂了母亲,把脸贴在母亲瘦弱的背上,轻轻地说,妈,我好想永远就这样下去,让时间不要走。母亲抚了她的头说,这么大点的人儿,怎么这么重的心思,你一辈子会很累呢。菊子撇开这个话题,心事重重地说,妈,你能跟我一辈子吗?母亲停下手里的活计,傻孩子,谁家的父母能和孩子们过一辈子呢,我们早晚会老,会先一步去另一个世界。菊子眼里就有了一层泪光,心里一阵阵地凄惶起来。

  也是这天的后半夜,如君的母亲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如君双手捧着一捧鲜嫩的桃花向她走来,走到她面前就向天空洒去,她的眼前就下起了红的粉的花瓣雨,等花瓣纷纷落下后,再看如君已然没了踪影,她大叫一声:君儿。翻身坐起,只觉一身冷汗。这时就听大儿子在变声变调地叫喊着什么,她急忙奔到如君的屋子,此时的如君正醉了一般把双手举着交给他们看,她的手里空无一物,如君说:“桃花,桃树上掉的,把它们埋在树下吧。”母亲一把抱紧了女儿,泪水霎时流了满脸,她哽咽着吩咐大儿子:“快叫你爹,君儿怕是……,快……。”深夜,小胡同口上响起了拖拉机的“突突”声。那辆破旧的拖拉机,如君她们曾像看稀罕一样看着它从村子不平整的大街上穿过去。她们一群孩子就土头土脸跟在它的后面猛跑,拖拉机扬起的尘土和她们那双飞快奔跑的双脚带起的尘土混合着脸上淌下的汗水,一会儿在风中就成了一条条的小河坝干涸在发育不足的脸上,身上。直到拖拉机在烟尘中无影无踪了,她们才幸幸的停下来,开始往回走,重新开始她们刚刚丢下的游戏。

  现在,它停了下来,喘息着,仍旧冒着黑烟。但终于不用再去追赶它了,也不用再坐那破旧的马车了,它是那么缓慢,缓慢的让人生厌,而那气味更让人生厌。现在她有些高兴,有些自豪。她也很清楚坐上全村最好的车子的代价,但是她不理会。她对自己说:太好了,这样可以很快就到了。不用求谁,也不用被人喝斥,这幸福的感觉真得很好啊。整天板着一付面孔的威严的父亲这时也那么慈爱的坐在她的身边,二个哥哥轮流抱着瘦弱不甚的她,生怕她一化而去,没有了踪影。

  父母亲或许真得在艰辛的生活面前变得麻木了,或者钱比命真的珍贵,也或者最好的希望是她能在灾难面前自生自来灭。但当她真的被不退的高烧要烧化时,他们慌了,才想到这孩子病的太重了,而她的命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他们感觉到了情况不妙,连最近的医院都没有去,就去了县城。  “几点了?”这是一个结束语。可以用在一切事情的结尾。许多的事情无论成败,一旦结束,就会出现这个问题。人的生命也是一样,活的幸福死的快乐统统要归于这个问题上来,那时每个人都会问:“几点了?”即使抬起头看看平时挂着钟表的地方,或者抬起手腕也要在有意无意间问这样一句;有时是在问别人,有时是在问自己。对一个病中的人来说,同样适用。这是他们特有的别言,实际上到那时,他想说的是:“时间到了。”而如君发了几天高烧,在黑黑的夜里,冷不丁的问出这样一句话,让有点常识的瘦小的哥哥感到了猝不及防。他可以承受父亲的打骂,可以承受土地带给他的无穷的重担,可以看着同龄人娶妻生子而自己的婚事无望;但是他承受不了妹妹来问这句结束语。当时,他和母亲一样睡不踏实,他到妹妹屋里,晃然觉得妹妹坐了起来,于是他拉亮了电灯,接着妹妹劈头就问他:“几点了。”听了这话他有些慌乱,心里抖动的历害,甚至有些不能自持。他想妹妹是不是看到了那个世界正明媚的开出诱人的花朵?他甚至隐隐看到了一团暗色的红晕正肆无忌惮地开在妹妹苍白的脸上,比黑夜还要骇人,还要让人心碎不堪,于是他绝望地叫起来。此时他抱着妹妹坐在车厢里,心情沉郁,不知天意。公路旁的庄稼有待收获,而怀里的妹妹没有一点声息,他想到妹妹问他的话:“几点了?”他的泪就流了下来,他忽然对着漆黑黑的夜惨声叫道:“妹妹,你可要活下去。”这是黎明前的黑夜,一阵风过,天空下万赖寂静。

  “——真的很好。”这是如君永远睡在哥哥怀里时久久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

  车子在黎明前停在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公路上很安静,车辆少得可怜。

  六

  这一年的秋天,生产队的场院里晒满了秫秸叶了,这是秋天的场院,这是秋天的前奏。

  如君喜欢和菊子和知花来这里。她们中就数如君的手巧,如君能用那些晒得有些发蔫的叶子编出来各种小动物,而菊子不会,知花也不会,她们两人只配给如君打下手,帮如君挑选带着图案的柔软的有韧劲的叶子。

  秋天的天空一片湛蓝,小燕子在场院上空低低的飞翔着,它们有时会俯冲下来,衔起一只小虫子,然后高高的飞走。也有时会来一群群的青蜒,它们扇着长长的薄薄的透明的翼在场院上空飞舞。孩子们一边唱着:青蜒,青蜒飞飞,小孩,小孩追追。一边举着比他们还要高的扫帚追赶着青蜒,青蜓并不急着逃避,它们似是故意一会高一会儿低的飞着,有时就会带着那些追赶的孩子们一直逃到田野上去。他们那小小的身影就会四散在刮着秋风的田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