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五题的散文(2)

时间:2021-08-31

  一打一打的簸箕往集上送去,整个云庄巴掌大的集上满眼都是疯子的孕育出来的孩子。疯子把价钱压得很低,摊前的木牌上写着“此生最后一批簸箕。”结实精致的簸箕很快就一扫而空,惹得几个卖簸箕的老人直瞪眼。只是,他不曾见凤儿来买。

  其实,疯子不知道,凤儿远远地站在一旁,默默地观望着。

  不编簸箕的疯子,闲了下来,整天在云庄四处游荡着,没有人知道他四处游荡云庄的心思。

  一年后,他疯了。那一年,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把凤儿抱走了,抱到一个遥远的村庄。

  疯子站着,远远地望着那个身影逐渐模糊在自己的视线里。

  哑巴整日蹲在墙角,满脸灰尘,抬头望天,双唇不时龛动着。云庄的大人从他身旁走过,或投来一个眼神,或一深深的微笑。哑巴永远是那种姿势与眼神,呆呆地望着天,只有天能把他看清读懂。

  不看天的哑巴,就跟着娘在田地中的泥巴里翻滚。二十好几的他在田地里仿佛一个孩子似的玩耍着,玩了就冲着天傻笑,偶尔帮他已年愈六十的娘挖挖土。哑巴是六岁那年变成哑巴的,一次严重的感冒把他烧糊涂烧哑了。

  哑巴出走了许多次,却每次都摸着路回来了,眼睛里挂满了泪。娘看着他的泪,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云庄的人时而忙碌时而悠闲,哑巴永远闲着,像一阵风,静时就粘在一处,动时四处游荡。

  云庄人在哑巴别样的眼神里,读出些许别样的意味来。

  哑巴的娘离去时,他依然像往常一样靠着墙蹲了一整天。他呆呆地望着天,最终把自己望成了一朵飘飞的白云。

  哑巴他娘把哑巴托付给了全云庄的人,一天,他逃出了多少云庄,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没有哑巴的云庄,风依旧吹着,草依旧在风里摇摆着。

  云庄的人只有抬头望天时才会想起哑巴,想起哑巴望天的那个姿势与眼神。

  乞丐留着长长的辫子,满脸的胡须。从乞丐身旁路过的云庄人,望着他,或笑或悠然走过,抑或留下一个眼神。

  对于乞丐的来历,云庄人只知乞丐喝过点墨水,是旧时的高中生,几试未中。至于为何成了乞丐,很少有人知道的。

  乞丐生活在云庄的边缘,落暮时分,他就会端着残缺的碗朝云庄深处走去。晚风从天际吹来,缕缕炊烟飘忽在云庄之上。乞丐闻着香味往门口一站,稍时,便有一大人或小孩端着一碗饭或一小碗菜倒在他的碗里。小孩把饭菜倒在乞丐碗里,口里忽然冒出一句:“多乎哉?”“不多也。”乞丐随口接上。这句从乞丐口里脱口而出的话,恰恰验证了他曾几试未中的传言。

  秋水化成冬雪之际,云庄的天便完全冷了下来,整个云庄被笼罩在阵阵寒气里,大人小孩都窝在家里烤火。衣着单薄的乞丐四处游荡着,一阵寒风吹来,便惊起一阵颤抖。几天的寻找之后,乞丐终于找到了一处藏身之地,是一处堆满稻草的灰房,门微掩着,乞丐一推便进去了。有了藏身之处,乞丐终于安下心来。饿时,便从袋子里掏出一两只拳头大的红薯,在屋的一角架起细小的火来,一打烟的工夫,屋子里便满是红薯的香味了。

  当云庄的冬雪化成水时,一切复又活泼欢跃起来。云庄的人在屋里窝了一冬,探出头来,惊讶地发现乞丐旁边多了一个满脸蛋污痕的女人,还挺着个大肚子。细细看去,云庄的人才发现,此女原来是邻庄的一个断脚的乞丐。

  几个月之后,云庄的人才发现已好久不曾见过乞丐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欣喜。

  没有乞丐的云庄添了几分孤寂,只是,几日之后,一个长途跋涉之后的乞丐,终于抵达了云庄这个陌生之地。

  四、野蘑菇

  林林和文文刚下地,便没了踪影,眼前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模糊了人的眼。云庄一半是水,一半是地,云庄便被包围在中间了。云庄背后那一大片地入秋时撒上种子,来年春天便满眼都是黄灿灿的油菜花。春天的云庄是花的世界,到处充满了生机。小孩钻入油菜地里拔嫩绿的猪草,随手一拔,便是一大把。

  油菜地深处,零落地长着些野蘑菇,暗黄暗黄的,两个手指头那般大。林林拔完猪草,便穿梭在高高的油菜地里四处搜寻着。一阵风吹来,带着浓浓的春天的气息,拂落满地的花儿。

  天变黑时,林林才和哥哥文文在油菜地的尽头汇合。两人互相看了对方竹篮里的野蘑菇,不由地相视一笑。

  回到家,娘正怔怔地望着天,为晚上不知道炒什么菜而发愁。林林把摘来的蘑菇放在娘面前,娘双眼一亮,转瞬却又黯淡下来。娘接过竹篮,转身就把半篮的蘑菇倒在一旁的水地里,鲜嫩的蘑菇立刻引来几只大花鸡的争夺。林见了,双眼一红,不由哭了起来。娘看了兄弟俩一眼,就进屋去了。文文转身就冲着那几只大花鸡大喊几声,几只大花鸡闻声,仓皇而逃。

  晚上依然是一碗大白菜,娘故作津津有味地吃着,却不说话,沉默塞满了整个屋子,只听见咀嚼的声音。

  吃完饭躺在床上,摸着肚子,兄弟俩依然想着藏在草丛里的野蘑菇。“哥,你有多久没吃过蘑菇了?”林瞅着天花板说。文文没说话,只听见一阵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在耳边响起。

  “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出去下。”林林看见娘张了张嘴便淹没在一阵黑暗里,他知道娘又是出去借钱了。

  娘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林轻轻地推了推哥,文文正假寐着,一推立刻睁开了眼。

  兄弟俩谨慎地溜到厨房里,一个忙着洗蘑菇,一个在门前放哨。

  一打烟的工夫,屋里便充满了蘑菇的香味。林林站在门口一边张望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抽着鼻子大把大把地吸着那股香味。

  深夜,娘望着两个孩子疼痛地捂着肚子在炕上打着滚儿,慌了眼。

  整个云庄的人都睡着了,只剩两个孩子一个妇人在黑夜里疼痛着……

  五、山上的故事

  时常,我从爹娘的眼皮底下溜过,和牛牛一起跑到村后面的山上玩。山上的风独自刮着,时而低沉,时而咆哮,仿佛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我们一玩就玩一整天,大人在远处唤我们,我们假装没听见。从清晨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到黄昏落进山窝里,这段时间我们在山上四处游荡。中午饿了,我和牛牛就挖几个红薯摘一口袋野果子吃。玩累了,我们就躲在阴凉的地方呼呼大睡。偶尔,调皮的我们骑在树杈上滑入梦乡。只是,每次我们都从树上掉落下来,仿佛一个熟透的果子。当我像熟透了的果子似地掉落在地时,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些躺在坟墓里的人。他们走了太长的路,熟透了,便被人推进坟墓里,然后开始腐烂。  玩到没地方玩时,我们开始把眼光投射到那片高低不平的墓地上。墓地散落在山上的每个角落,仿佛分散在世界每个角落的人。墓地永远是安静的,它不会说话,却带着沉沉的腐朽的气息。

  牛牛和我缓缓走进墓地深处时,山风正从远处吹来,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

  在墓地里,我们把学校里学的算术给用上了。我们给躺在泥巴里的人算术,许多年前他们还活着时,肯定不知道会有两个小孩会站在面前给他们算术。牛牛总是能算出一些大的数字,而我算出的数字总是徘徊在40之间,就像我的算术分数。我开始嫉妒牛牛了,开始往偏僻的墓地走去。我们把算出来的数字认真地抄在一张满是皱纹的纸上,然后写上他们的名字。

  山上的墓地有的四周整理得很干净,有的却杂草丛生。牛牛指着这些墓地对我说:“干净的墓地,那是还有人惦记着他们,长满杂草的,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他们了。”“谁说没有人记得他们,除了我们俩,还有那么多杂草陪着他们呢!”我反驳了牛牛一句。

  山风变得清凉起来时,夜幕终于降临了。远远地,我们看见村里的炊烟缓缓飘上了天空。我和牛牛一人手里捏着一张满是皱纹的纸,朝山下走去。捏着那张纸,我终于知道好久不见的张爷爷王婆婆跑哪里去了。我重新把他们找了回来,现在他们就在我的纸上,却是那么的轻,风一吹就能把他们吹起来。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总把我抱得老高老高的。

  走到山脚时,转身我看见山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了,村庄里却是那么的明亮,落日把它的最后一缕余辉涂抹在云庄之上。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在这里,一个在那里,却很近,一条落满风尘的小路,把他们紧密连接起来,而我们就在这条小路上行走着。

  回到家,我就把这张纸递到爹了手里,我很满足我和牛牛今天的发现,我想爹一定会表扬我的,可爹扫了纸一眼,就把它丢到炉火里烧了。当我抢着去救那张纸时,爹接着扇了我一巴掌。

  在化成灰烬的纸张里,我使劲抽泣着,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开始在我面前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