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低吟散文(2)

时间:2021-08-31

三、婆媳的情分

  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我第一次回婆家,因为车子不方便,到了县汽车站,没有回家的车子了。那时还是未婚夫的他,向县里的一个同学借了辆自行车回家。那时,还没修大桥,回家要坐渡船,由于时间太久远,我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最后一班渡船,只记得那时的赣江,江面出奇地宽阔。

  只记得,我当时由于羞涩,希望他骑车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趁着夜色回到婆家。身旁,是一望无际的油菜地,是葱郁的桔子树。这个格外陌生的地方,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新奇。

  傍晚时分,终于如我所愿到了家,见到了未来的婆婆。她那时不到六十岁,剪着短发,面容白皙,做事麻利。为了怕我冷,她把一个新火盆烧得旺旺的,放在我脚边。第二天,她还为我包了北方人爱吃的饺子。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到集市上买个面粉,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要知道,这顿饺子的饺子皮,是婆婆用啤酒瓶一个个吃力地擀出来的;要知道,婆婆为了这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张罗了大半天。

  可能不适宜新的环境,在这节骨眼上,我感冒了。婆婆为我熬了葱姜水和橙子叶水,她和我讲话不多,但出出进进做的事情,好像都是在为我忙乎着。

  一年后,我结婚了,真正意义上的回家了。那一次搬了新家,婆婆把三层新的床铺收拾得很是喜庆。床头上、五斗桌上,镜子上,她都请人剪了红红的囍字。那时,即便是手头拮据,作为父母,他们倾其所有,就是希望把儿女的结婚大事,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的。

  有一天早上,她听说我半夜做了噩梦,第二天,还将一把剪刀放在我枕头底下辟邪,早晨起来,发现我的脑门上,还放着一小片红纸,这些,都是婆婆默默做的,她希望我们,她的子孙,都好,都好。

  我的思绪,一直非常愿意回忆那一段好时光:那是公公走后的第一年过春节,我们回家过年,婆婆很是高兴,她的眼睛里一直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她早早地备好年货,早早地把我们的床铺收拾好。那时,丈夫在压水井边上拔着鸭毛,我和孩子爬到木楼梯上贴春联,婆婆围着火盆烤火,家里养的几只鸡鸭,头顶上系着红毛线,腿上缠着黑布条(做记号)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那个温馨的场面,我一直都忘不了,也最愿意回忆那属于我们老百姓的幸福时光。

  婆婆出身在湖南邵东一个大户人家,据说,当年她和姐姐都读过财会专科学院,再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辞去了工作,下嫁到江西。她知书达理,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

  婆婆一辈子不喜欢麻烦人,有一次,婆婆到楼顶上晒芝麻,摔倒了,摔伤了手臂,真的成了“能说不能行”的人了,只有那一次,她才麻烦过我。

  那一次,丈夫正在外地的一个项目上,加班加点赶着一个工程,实在是不能抽身回来。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好从南昌培训回来,马上带着家里仅有的一本存折往婆家县城的中医院赶。此时,我要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这也是我第一次签这样的字,看着婆婆推进手术台,眼泪瞬间流下来了,第一次,我瞬间觉得身上的责任重大;第一次,我觉得“儿行千里母无助”的现状;第一次,我觉得生命的脆弱和顽强……

四、离别,也是永远的别离

  今年的冬天,真的有些冷!

  我请的假期有限,不得不匆匆赶回来上班,丈夫留下来守着老母亲。

  她已经一周没吃东西了,连喝水都是只能用小勺送到嘴巴里,满身的疼痛,折磨着老人,她一天到晚闭着眼,一呼一吸都是如此困难,她像一个疲惫至极的旅人,经过了漫长的八十年的生命跋涉,她要回“家”了。

  丈夫和亲人们都很纠结,现在,在这节骨眼上,即便是高明的医生已经回天无术了,在云南,医生都已经提出放弃治疗了,现在再送到县医院,万一在医院病逝,多不好。

  按乡村的风俗,是不能再把人弄回家里设灵棚的,据说,如果是在外面断气的,只能把老人放在村子外面。这些,都是婆婆生前不愿意的。

  在家里等到断气,又于心不忍。只好请来乡里的医生,打止疼针,以缓解老人的痛苦,又过了四天,这个一定要回家的.老人,我的婆婆,还是静静地,缓缓地,永远地走了。

  白烛、钱纸、鞭炮、供香、白布、贡酒、花圈、唢呐、登仙楼……我们用宽慰自己的、又非常无用的方式,尽量把一个老人的一生,安排得圆满一些。

  那一次婆婆摔伤,她的锁骨处,装了个人造的关节,当时,为了怕老母亲再受一回罪,我嘱托医生要用最好的,不要再取出来的那种。听弟媳说,在回来的车上,老母亲已经交待,火葬后,一定要把这个不锈钢零件拿出来。

  当老母亲跨过几百度的火焰山,成了一堆白骨时,我们在里面找到了那个小零件。此时,空气都凝固了。此时,当我们把那个烧得发白的不锈钢零件捡出来时,个个心如刀割。

  要知道,这个伤残的手臂,痊愈后,一直都没有闲着过,这只手,忙着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等着孩子们回家;这只手,拿着菜刀,一上一下砍着骨头时,剁着肉馅,为子孙烹制着美食;这只手,把菜园里的大青菜连根带兜取回家,用红纸包好带着泥巴的大青菜,迎春接福,祈求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这只手,挎着重重的菜篮,一遍一遍从集市上买来年货;这只手,拿着铁锨,为一棵棕榈树培土施肥,这棵树,是她半个多世纪前,从湖南老家带到江西的;这只手,诚惶诚恐地按下手机键,给儿孙打一个又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亲情电话……

  按说,年过八旬,也算是白喜事了,可三年来,公公婆婆相继离开,让这个原本温暖的家,有点不像家了。

  “家里有烫好的老酒,家里有炖好的热菜,家里有烧热的炕头,家里有摆好的碗筷……父母在,家就在,家把儿女聚起来。”我心里明白,没有了父母的家,只能算是个房子,不能称之为“家”了。以后,没有父母的家,兄弟姐妹只能以亲戚关系来往了,家里,再也没有“主心骨”了。以后,逢年过节,这个叫“新居”的村子,再也没有人,翘首再翘首,焦急再焦急,期盼再期盼,等着我们回家了。

  穿着白白的孝衣,我深一脚浅一脚,扶着棺木,半寸也不敢丢手,此刻,我和老母亲只有一板之隔,哎,只有一板之隔了。

  当杨道士指着公公旁边的那个用砖块圈好的地方,指令我丈夫用镐头挖第一镐泥土时,天空肃杀,旁边的墓碑阴冷。作为大儿媳妇,我要抓一把坟山上的泥土回家。在管事人的引导下,我燃上一支香,将一把土放到红纸上,握紧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一步一步,我和老母亲的距离在一寸寸地拉长,这距离,是生与死的距离。再一次觉得,此时此刻,我脚下走过的这条路,今天,要多漫长就有多漫长。

  听管事的人讲,供香,要一直不能熄灭,回家就放到灶膛里,意味着香火不断。泥巴,要连着红纸,一起放到鸡笼里,意味着五牲六畜都兴旺。

  此时,我穿着高筒雨鞋,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然后再走机耕小道。前几天下了雨,很深的泥巴路,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坟山。

  这条路,自从公公去世后,我们清明节和冬至都是要走几趟的。前年的清明节,给公公添坟,本来不想让婆婆去的,怕她难受,可她执意要去。那一次,我们扛着镐,篮子里放着鱼肉、竹笋、钱纸、鞭炮和香烛。婆婆木然地站在那里,我生怕她看到给她预留的坟山难过。那时,她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她昏花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光彩,她颤巍巍地用一个长把雨伞当拐杖,她艰难地支撑着身子……祭祀结束,婆婆走在我前面,看着她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回家,我理解了“风烛残年”的真正含义。

  这一次,我又一步一步从坟山回来,我的婆婆,再也不能走在我前面了,每走一步,我和婆婆的距离就远了一寸,每走一步,我觉得地下的沉吟,越来越微弱,微弱到最后,是单薄,是无助,是寂寥,是安静,是无声,是息止……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我的背后,是残酷的死亡,我的手中,一支供香,一包泥土,又是期盼着新的生命延续。

  当我将香火放到灶膛里、把泥土放到鸡笼里之后,堂嫂要我跪在地上敬酒,说马上要接灵位了。我看到木盆上放着一个织布用的“竹箸”,竹箸上,放着一双婆婆的新棉鞋,一个木凳子上放着三个酒杯,每个酒杯里有一小块肉,当妹妹捧着用绿色的纸张,写着黑色大字的灵位,把堂屋门口的一块瓦片踩烂时,我的任务就是毕恭毕敬地接着灵位。然后,堂嫂用牙签喂了我一小块肉,告诉我,一定要说:妈妈,吃肉,妈妈,住新屋。再然后,叫我退着走,退到后面,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早已经准备好的纸扎的“登仙楼”,已经摆在了堂屋里,我的使命是端着灵位,把婆婆的灵位放到登仙楼里,给老母亲住新屋。

  这个三层高的登仙楼,墙壁上印了六个空调,十多个丫鬟小姐也在其中,院子里面有鲜花,人世间所需要的一切,都奢侈地呈现在上面。可这些,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无用安慰。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在世时,别说用六台空调了,即便是电风扇和取暖器,都有点心疼钱,都十二分地舍不得。

  活着,带着这个世界赋予我们的破裂和苦难,去生活,去拼搏,去奋斗,用残损的手掌,抚平人世间的所有创伤,真心迎接着一个又一个属于老百姓的小幸福。操劳、生病、住院、去世,把属于自己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安静地走完……再然后,安歇,长长久久地安歇,在地下,在冰冷的地下。

  稻田里,只剩下一兜兜的稻草茬,它们孤零零地静穆着,就是一行行寂寥的诗句。它们陪着坟山,陪着永逝的亲人,使命重大。

  原野,似乎想把整个冬天都装进自己的胃里,好一并荒芜着,荒芜着。它们也把人世间凄楚的心,一并荒芜着。

  盘旋在冬日原野上空的,是那心尖上的疼痛,是那无言的低吟,即便如泣如诉,埋葬在地下的亲人,也真的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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