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禅散文

时间:2021-08-31

夜色如禅散文

  我来周庄,是为了寻找禅的感觉。夜色,掩护着我这个算不上隐私的心愿。我迷离着眼和心,徜徉在周庄的夜景里。

  曾经,有过许多迷离的梦,寻找一处地方,如桃花源般的舒适,似瓦尔登湖般的恬静,安顿下这颗日渐烦躁的心灵。

  还好,这个夏天,我置身于周庄。

  傍晚时分,我在全福寺。在夕阳余辉中,寺院飘渺如仙境,这吻合了我的隐逸情怀。一只乌篷船由远及近,一位农家女摇着橹,橹搅动河面,绸缎般的水似被人抖动,层层散去,渐渐合拢。我知道,周庄的夜色在向我逼近。

  一个深呼吸,夜幕就被我召唤而至。红灯笼,黄藤酒,流水细语叩小楼,仿佛禅里的故事。

  夜色在店家们的打烊声中降临了。白昼的喧嚣,让一座水乡承载了太多的烦躁。显然,这不是禅的境界,也不是我所期待的水乡,而特色的降临也许能使我遂愿。放下一切,得大自在。周庄于是褪去喧闹的外衣,和天色一同沉静下来,渐渐呈现出宁静和安谧的禅意。有声音在呼唤,低一声、高一声,在凉爽的晚风中,悠然飘过河面。时光叩响门扉。伙计们抱出一摞摞旧木门板,依次放在门槛中的木槽里。身着白底蓝花的船姑们哼着吴歌小调,在楼阁帘招,桥重水复中轻盈地摇过,为穆静的晚景涂抹着温柔。那摇橹的声音,不紧不慢,由远而近。周庄的夜晚,从这个时刻开始了。

  好个灯笼!它们是周庄的明眸,将黑夜里的古楼印到了水墨画里,将古镇的安静气息蔓延开来。灯笼的光闪闪烁烁,幽雅极了。那红墨水一样的光色渍到暗的夜里,像一个个潮湿的旧梦。红红的灯笼映在河道里,仿若紫铜色的晚霞打在周庄质朴的额眉上。给古镇增添了一份神秘和安祥,令我除了享受,不愿再想任何事情。

  喜欢夜色中的灯笼,温暖,悠远,宛若小女子的笑靥,指引我打开禅的境界。迷即众生,悟即是佛。我的心迷离着,那灯笼却是极清醒,一个个,一对对,一串串,悠闲地吊在各家各户的门前。错错落落的高墙矮门,竖起钩檐翘角的耳朵,静听夜色的呢喃。倾耳静听,似乎有闲适的棋子敲响,抑或柔细温香的吴侬软语。想起古诗里的某个句子,西窗剪烛,衔一根长箫呜咽,吹得灯花飘零。在灯笼的红晕里,我期待着青石板上走来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桥头一盏破了窟窿的黄竹灯,描着“周庄”、“古镇”的红字,似乎在招呼着夜归的人。也有檐下的一串灯笼无字,自在地随风晃动。我便明白,它是禅意。无字,是大境界。河边临水的三两石阶,散落着淡淡的灯光,柔和如月色,映照着我拾级而上的脚步。巷口茶楼的宫灯,光线似水一样泻过木窗格,把粉墙黛瓦的玲珑曲线倒映在水里。听说周庄人晚上是不行船的,可在我的眼里,乌篷船却在夜雾灯影中穿行,一个女子的吴语小调里,夹杂着凄婉动听的笛声,在我的想象里,那或许是一对情侣,用打破常规的方式点缀着江南水乡的夜色……

  一根细长的竹竿斜挑着一面斗大的“茶”旗插在桥孔。在我的注目下,它在飘动——那是风的灵性。乌篷船静静地泊在旗帜下,聆听着它的声音。谁都明白,这里便是茶馆了。与西方人崇尚物质、印度人向往宗教不同,周庄人追求的是精神的闲适。茶房传出呢哝的苏州评弹声,我忍不住走进去。茶香扑鼻,屋里坐满了白发茶客,一边闲适地品茗,一边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或许是我的进入惊动了他们,几位老者回头观望,于是赶紧退了出来。我是外人,不便去打扰他们的这份夜色里的雅兴。

  晃晃悠悠,踏上了窄窄灰灰、呈井字形托着的水路。我没有目的,走到哪儿是哪儿。悠然闲适是禅,我在享受它的真谛。走累了,坐在双桥的石板上,想着一个画家的名字:陈逸飞。1984年春天,他坐着小船来到周庄,看到了双桥,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童年。于是以双桥为背景创作了一幅名为《故乡的回忆》的油画。周庄的出名,是一个人和一幅画的缘故,这很有趣。双桥是有名字的:世德、永安。它的样子很像古代的钥匙,别样地载了水流,宛如启开水门的钥匙,凝成周庄的象征

  双桥连接着历史、人文,还有故事。这便是禅意了。

  坐在永安桥上遥望苍穹,并非碧澄透明。这是一个多云的夜晚,一处亮,一处暗,这明暗相间的天宇是周庄这个夜晚的背景,让河水影影绰绰,让建筑物迷迷离离,这是另一种禅意:万物无常。无常,凝注着沧桑之美,充满着诡异的意境。

  桥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河边柳丝依依,宛若周庄的睫毛在多情的眨动。坐在桥上,凝视着小船在水里打盹。黑黝黝的,仿佛周庄的鞋子,一只只,一双双,一片片,安静地置放在淡蓝的水面上。油漆斑驳的乌篷船,用墨绿苔藓雕刻下舟楫的沧桑,和那些溢彩流光的画舫与小巧玲珑的灯船默默对峙,伴着主人的鼾声入梦。

  白天的周庄那摩肩接踵的拥挤太过嘈杂,那琳琅满目的店铺太过张扬,那满街闪烁的“万三蹄髈”酱色也太浓烈。唯有这夜色,才恢复了千百年来周庄的本色:淳朴、宁静。如大虚空,如大圆镜,浑然到了禅的境界。

  忽然几丝细雨落在头顶。抬头,月亮躲进了一片云层。此刻我正在一个弄堂里。喜欢下雨的时候身处一处角落,孤寂的心圈在一个窄狭的空间。其实,正像帕斯卡尔说得那样:“天气与我的情绪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内心有阴天,也有晴天。”人的心灵,如果能包容自然界的一切,那就不会有失意、烦躁、厌世这些影响生命长度的词语。我只是想在下雨的时候感受弄堂的情调,何况又是在夜色中。是微雨,窄弄里几乎淋不到雨星,在其中躲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潮湿的空气,弥漫开来,滋润着我的思绪。

  左右两侧成梯级状的马头墙泛着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的潮意,印证着一个好听的词组:绿苔绿蚀。两侧的花格漏窗,灯影里,传出一丝丝孩童的笑声,恍惚还有《摇到外婆桥》的童谣声:“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回忆的翅膀诱导我飞回自己的童年时代。多年后,阅读王安忆的《长恨歌》,常常沉浸在主人公王琦瑶在邬桥生活的段落。外婆、乌船、阿二、水里的月亮……是和周庄相似的夜景,也许会有相似的故事。这是我曾经梦幻的细节。一瞬间,所有尘世的烦恼,喧嚣,在此得以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