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的散文(2)

时间:2021-08-31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外婆悲痛欲绝,可凡尘烟火的日子还得继续。山温水软的江南农村,在那个年代各家劳动力要为集体出工才记公分,按公分领粮食。为了防止干旱,政府提倡兴修水利,这些重活由舅舅们去承担。小姨出落成温婉娴熟的美女嫁人了,性情温和的外婆白天就在烟花飞岸的西流湾江边放牛、放羊,日落西山就赶回家操持家务,每年过年仍然忘不了用磨子推豆子做豆腐,外婆又似乎回到了当年豆腐西施的美丽模样。

  母亲女大十八变,像外婆一样美丽的她结婚生孩子后,外婆常常在晓风残月中出发,沿着江边行走,再乘渡船到我们家帮母亲洗被子,看看婴儿时期的我们。母亲忙不过来时,常把我们送到外婆家,外婆家就有了欢声笑语。那里的青石小巷、杂草丛生的小溪、布满鹅卵石的江边沙滩,成了我们儿时的天堂。每到寒暑假,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外婆家。

  那时沅江两岸实行“下放”政策,每家必须有一人离开江边,去山里落户。外婆在潮起潮落的江边生活了几十年,看惯了江边的风起云涌,说什么也不肯进山,觉得那是放逐天涯的流浪生活。二舅舅、小舅舅还没成家,最后大舅舅作为长子带着家眷主动进山了,山里条件极差,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以后生活中的矛盾埋下了伏笔。这个“下放”政策让外婆觉得愧对大舅舅一家人,这个政策也曾经让一些倍受委屈的农户纠结、上访,其中一个母亲认得的熟人常跑北京去上访,成了远近有名的上访专业户。也因为有像他这样的人不懈地努力,几十年后给大家带来了好消息,政府会给这些“下放”的农民优惠政策,让他们拥有养老金,这个政策现在已落实、实施。

  我们读小学后,舅舅们的孩子也一个个渐渐长大了,寒暑假成了我们的跟屁虫。我们一群孩子或在沙滩上追逐,或跳进江里游泳。外婆忙里忙外,常说她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到了暮色低垂的黄昏,外婆就站在吊脚楼边的岩石上对着江边大声呼唤,叫我们回家吃晚饭。晚风吹乱了外婆的头发,她的呼唤声在江风中飘扬。

  兴修水电站时,外婆那里是库区移民的范围,外婆他们不是浪迹萍踪的迁移,只是在库区里选个更高的地方重新修新房子搬迁。舅舅们因为移民款闹分歧,外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我父亲和大姨父自告奋勇去开家庭会,帮助解决这个家庭纠纷。这次会议也决定了外婆长期住在小舅舅家里,安度晚年,另两个舅舅每年给外婆出点谷子和零用钱。

  水电站建起后,蜿蜒的小溪、金黄的沙滩、清泉长流的水井、绿幽幽的柚子树都被淹没了,外婆他们住进了以前旧房子对面的王家半山腰。极目远望,蓝天白云,群山环绕,波光粼粼,胜似仙境。面对高峡出平湖的美景,当时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新房子临江而建,江水拍打着岸边的泥石,再也不能去浪花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西流湾放牛、放羊了。孩子们都去乡中学或县里的高中读书去了,外婆心里空荡荡的。外婆年纪大了,舅舅他们叮嘱她不要做事,房子外不到一丈远就是江水,别摔下去了。年近八十岁的外婆不服老,善良的她心疼舅舅、舅妈,每天帮着喂猪食、扫地、洗衣服,依旧唠叨那句话,她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当表弟以县一中理科状元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时,我们去庆贺,外婆高兴不已。炊烟四季,外婆慢慢老去,但风烛残年的外婆依然精神矍铄,皮肤白净,穿着我们平给她买的花衣裳,新鞋子,是个漂亮的、身材苗条的老太太。外婆可爱漂亮了,每次给她买了新衣服,叫她试试,她立马眉开眼笑穿上了,我们叫她豆腐西施,她脸上笑开了花。

  有一年春天,我们陪外婆到外公坟上看看,山间鲜花盛开,蝶飞蜂舞,外公坟墓上翠竹青青,墓地边灌木林、茅草疯长。外婆拿着镰刀砍掉草木,对着外公的墓地念念有词,脸上艳若桃花,沉浸在忘我的世界里。我不忍打扰她,就走到远处的树林里去了。下山归来的路上,外婆一直对我唠叨她年轻时幸福甜蜜的日子和后来辛苦一辈子、把母亲他们艰难拉扯大的生活,还说人要善良,不要愧对良心,并得意地告诉我,因为她的家风好,孩子们才不会走邪路,舅舅们都是勤劳善良的农民,母亲三姐妹也没给她惹过见不得人的风波。

  五年前的深秋季节,江南树树皆秋色,山山尽含烟。本想去旅游,哪知母亲接到小舅舅的电话,说外婆夜晚起床摔了一跤,母亲心急如焚。我安慰母亲别急,我回老家一趟,去看看外婆的状况。一路奔波,无心欣赏金秋的美景,那一池秋水、一行白鹭的画面也无心拍摄。赶到外婆家,外婆斜靠在垫着棉被的木床上,皮肤微黄,双眼浑浊无神,手上露出了青筋,脸比以前瘦多了。听到我喊外婆的声音,她把头转向门边,她笑了,说调皮孙儿回来了,她把我当成了我小妹了,我说我是大姑娘呢,她还倔强地说我骗她,太顽皮了,和小时候一样。舅舅、舅妈对我解释,外婆的眼睛有点模糊,看不清人了,我和小妹的说话声太像了。与外婆闲谈,她嘴里全说的是我们三姐弟小时候的事儿,一点一滴如数家珍。她絮絮叨叨诉说着我两岁时发高烧给她带来的焦急不安,弟弟四岁时偷喝自制的米酒发酒疯给她带来的惊慌失措,小妹五岁时偷偷下河游泳差点淹死给她带来的魂飞魄散。为了逗她开心,我叫她豆腐西施,她还是固执地把我当小妹,她说大姑娘文静、不太爱说话。

  第二天清晨我与外婆告别,她说她已知道我是大姑娘,不是调皮孙儿即我的小妹。我安慰她好好养伤,过一段时间叫母亲来看她。临走时与舅舅、舅妈交流了一下,他们觉得外婆时日不多了,因为年岁太高的老人摔跤了就大伤元气。后来母亲常与舅舅电话联系询问外婆的状况,当得知她每况愈下后,弟弟和母亲母子俩、大表弟和小姨他们分别从广州、深圳出发,匆匆回老家了。江南寒风凛冽,外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弟弟、大表弟、母亲和小姨他们看了难过极了,当场就掉眼泪了。气若游丝的外婆已不能说话,听到母亲叫她,眼泪从眼角两边滑下来了。没过几天,外婆就去世了,走完了她平凡的一生。  我和儿子远在北京,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为没有送她最后一程而愧疚。我对着这南方默念:外婆,一路走好!你一生太辛苦了,总是那么忙忙碌碌,无暇欣赏山间的莺歌燕舞、春天的姹紫嫣红。希望你在天堂幸福,过得悠闲自在,有时间为一朵花低眉、为一片云驻足,永远是美如天仙的豆腐西施!